蓝忘机瞥见魏无羡因满身未干雨露而显得单薄的身躯,这才注意到他们三人刚刚可是在大雨中磨蹭了大半夜,即便目前已天光大亮,再耗下去肯定要受风寒──蓝忘机和江澄修为高超大约没事,但魏无羡这个没了金丹的特别容易生病倒是真的。除了心中不舍,他也认为魏无羡和自己都是一身狼狈有失仪态,遂收剑便要走过来,却是一句话都不打算跟江澄说。所幸江澄也不喜与蓝忘机攀谈──他脑袋里都还在纠结着魏无羡和蓝忘机的关系,便骂骂咧咧地拖着剑走过来。但蓝忘机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回头就去夺江澄手里的随便。
魏无羡心头一跳,便从祭台上跳下来喊道:「哎哎蓝湛我头好昏……我要摔啦!快接住我!」蓝忘机果然连忙飞身过来,双臂一揽就把魏无羡抱了个满怀,丝毫不嫌弃他满身都是半干不干的泥巴块。江澄见了又是一脸目不忍视,忍了半天却也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这倒是极为难得……但也可能只是三观尽碎还来不及重建罢了。
魏无羡见状赶紧打铁趁热道:「江澄今天多谢你啦,不过你还伫在这儿看热闹干什么?还不快回莲花坞善后,你不觉得自己在这儿是辣眼睛,我还嫌你碍事呢。」
江澄脸色铁青地骂道:「呸!谁要看热闹!你跟他以后爱怎怎样,永远都别给我看到!」说着转身就走。
蓝忘机却道:「慢,剑。」
江澄狐疑地转过来,对着蓝忘机冷笑:「怎么了蓝二公子,夷陵老祖的法宝本应由四家联合保管的,你难道是因为阴虎符已毁,蓝家手上没战利品了才要来跟我抢?」
蓝忘机道:「我并非是要夺剑,但金光瑶若无万全把握,定不会宣称此剑已封。」
此时不只是魏无羡心惊肉跳,江澄也听出不对劲了,却来不及开口,就被魏无羡截口道:「好了蓝湛,你不是看见江澄可以使用这把剑吗?怎么可能是封剑,不然我拔给你看也行啊!」说着,从江澄手中接过墨色剑身,握住剑柄便拔了出来,复送回鞘。
蓝忘机定定看着魏无羡,又要伸手来拿剑,魏无羡下意识地一避,避完才心道要糟,因为江澄已经满腹疑云地不悦道:「魏无羡你搞什么鬼?没封剑就是没封剑,你闪什么?」
魏无羡虽然自己也露了破绽,仍恬不知耻地心中暗骂道:「我这都是为了谁?江澄你这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插什么嘴!」
蓝忘机看魏无羡的眼神虽然波澜不惊,甚至带着长年不化的霜冷,但明显是在控诉「你又要捂着什么事来伤我心了」。魏无羡立刻心就软成一团只能任人搓圆搓扁的棉花,也没了底气,满脑子都在嗡嗡着「该知道的总会知道我怎么就是记吃不记打、不知悔改」,只能让蓝忘机不容抗拒地拿走他手中的剑,当着江澄的面奋力一拔──只见那镂花精致飞扬的剑柄死死黏在红黑纹路的剑鞘上,纹风不动。
就是江澄不知道蓝忘机臂力如何惊人,也不会误以为蓝忘机是拔剑失误。于是陡然转向魏无羡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有你我能拔出这把剑吗?」
蓝忘机对魏无羡道:「剑灵辨主,倚靠灵力之本,即元神和金丹。而你自称金丹已被温逐流所化去……」
江澄皱眉嗤笑道:「温逐流化去魏无羡的金丹?他的金丹不是被含光君你剜去的吗!当初明明被化去金丹的是我……只是后来魏无羡带我去修复……」说到此处,只见魏无羡一脸古怪和不安,蓝忘机则冰冷凌厉地瞪着自己。想到魏无羡和蓝忘机既然是那种亲密到骇人的关系,蓝忘机又怎么可能剜他金丹……
江澄的脸色忽青忽黑忽白,总之是狰狞扭曲又极度难看,沉默了好一会才暴喝出声:「你的金丹!我、我……!魏无羡你不是说那是抱山散人给我修复的吗!如果我的是你……那当初到底是谁……?到底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蓝忘机握着着魏无羡的手腕,紧紧盯住他所有的表情变化,问道:「你曾数次提过岐山女医温情,于医道之精通实乃天下罕见……而你也曾说温氏姊弟于你,远不只救命之恩,这是否与你金丹有关。」说着见魏无羡还是别开目光,又立刻抓住他的下巴扳回来,道:「魏婴,回答。」
魏无羡失神地看了蓝忘机一会,想到他质问自己被献舍之事,默默打了个寒噤又叹了口气,继而摸了摸那白皙的俊颜充作安抚,状似无奈又浑然不在意地道:「回答什么?我是不是移丹给了江澄?唔,是啊。好啦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蓝二哥哥我好乏,我们快走吧……」说着眼前竟真的模糊起来,看来折腾了一宿没睡:从痛殴薛洋后戴着好几重捆仙锁链罚站、御剑赶路、毁阴虎符、纵冤魂复仇后还要假意杀金光瑶到最后作法事祭阴魂……以魏无羡当前的体力已经无以为继,身形微微一晃,说倒就倒。
蓝忘机和江澄都下意识地伸手要接,自然是蓝忘机抢先把魏无羡搂在怀里,顺便将那把轻灵细剑猛然掷向江澄。江澄不得不缩手接剑,满脸不忿地瞪着蓝忘机熟练地将魏无羡托到背上,召出避尘就要御剑离去。江澄道:「蓝忘机!你听好了……这件事没完!你告诉魏无羡我跟他没完!就算他没成凶尸也没认主,魏无羡这辈子都别想跟我云梦江氏──」
「闭嘴!」蓝忘机怒吼,看都没看江澄一眼,便带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魏无羡疾驰而去。
江澄不甘心地没追,手中紧攥着随便,恍然想起自己失去金丹的那天,以及魏无羡带他上山时说,可以修复他金丹的情景。
其实江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魏无羡根本在欺骗自己,其实他完全不知道去何处找抱山散人、也没办法助他修复金丹,于是直到江澄重新感到丹府灵气磅礡汹涌、手中的紫电挥洒自如,他都还以为这仅仅是自己的幻觉。难得魏无羡这一回终于没有坑他了,江澄激动得不能自抑,还蒙着眼睛时就想冲下山找魏无羡,无论说什么都好,总之他们终于可以复仇了,而且……还能并肩而立。
可是几天后等他下山……魏无羡就不见了。等到魏无羡回来的时候神情阴森冷厉得再无从前的飞扬张狂,却仍像是谈趣闻那样地形容自己被扔进乱葬岗折腾的三个月。从此魏无羡开始纵尸驭鬼,也再不佩剑出行。自此魏无羡成了云梦江氏最为强大而可怕的后盾,也成了江澄难以在仙门世家中博取信誉和声望的最大祸根。江澄想了又想,觉得他俩生来就是要相互亏欠的。无论魏无羡做了什么惹恼了他的事情,江澄都一笔一笔地逮着人算清楚,只觉得亲兄弟都得算明帐的,何况家主和下属。然而如今看来,魏无羡和他之间就是一整本的烂账,说也说不清……往后却也,再不需要说清了。
待蓝忘机背着魏无羡回云深不知处后,连忙给两人都洗了个热水澡;再把魏无羡全身擦干换好衣服后,取出布巾将湿发一绺一绺拧干了才将他送入被窝里。蓝忘机忧心魏无羡受寒,便又煎了碗药汤,把魏无羡唤得半醒后喂人喝下。魏无羡甫饮一口,便立刻带着舌头被凌迟的表情缩进被窝里,气若游丝地求饶道:「蓝二哥哥,你饶了我、别让我喝你们家药汤……我睡一会就成了,好不好?」
蓝忘机见不得魏无羡如此,却心知他是耍赖,便坚持道:「饮下了就睡。」魏无羡一向不爱违逆蓝忘机的意思,只好眯着眼睛乖乖地喝,心中恼恨。蓝忘机怕他烫着于是不愿让他一口闷了汤药,其实对魏无羡更是折磨。魏无羡只好每喝一口就哼哼唧唧地拱在蓝忘机怀里求安慰,简直不能再烦。蓝忘机被他拱得有些燥热,不知不觉就从纯粹喂药变成喂一口、就吻一下,再顺理成章转为由蓝忘机含一口药汁、再哺给魏无羡……结果往往亲得难分难舍,一碗药喂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也不知真正给魏无羡吃进了多少。
两人腻歪了许久,魏无羡心中反省自己是真的把蓝忘机带坏了,而且颇有愈来愈坏的趋势。莫怪从前蓝启仁见了他总是不只吹胡子瞪眼,还好发心绞痛。想想现在蓝忘机才几岁,还不到当初那年过而立、性格品行都绝对雅正端方不可动摇的模样……这不,刚刚在乱葬岗上语出惊人得把蓝曦臣都给气走了,等等还不知道怎么罚呢。果然,蓝忘机把碗碟调羹收好后,便回到榻边道:「我下山见兄长。」
躺了一会,魏无羡自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顿时清醒道:「等等,蓝湛,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跟我来。」
两个人来到一处山壁,魏无羡要蓝忘机先藏着,自己拨开了砂石藤蔓,用巫力移开了日前堵洞的大石,然后伸手把里头奄奄一息的少年抱了出来。对方眼睛十分畏光,只用手捂住脸,发出微弱的吃痛声。魏无羡用袖子擦了擦薛洋满脸的泥沙灰尘,从怀里掏出一瓶辟谷丹,喂给他吃了,一边温和道:「来,先恢复体力,缓一下啊,能走路了再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薛洋默默点点头,勉强睁开眼睛想看清眼前人,却给阳光刺得不停流泪,泪水洗刷过他脏兮兮的脸庞,看似相当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