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假的情感,也能够演绎成真的。”
【……】我抿了抿唇。
“是啊。”夜斗微微抬起脸孔,他的眼睛半眯,眼皮比平常要薄得多,此刻看我的眼神竟然透出几分凌厉与决绝,“我知道了。”
夜斗后退了两步,我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
【不对,我没有……】
我本来是能说出点什么的,但是夜斗已经掏出手机,他接了一个电话,用一副好整以暇的眼神睨了我一眼,“你说什么?”
然后我就说不出来了。
【有工作?】我问他。
夜斗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我看到他的手机颠倒着捏在掌心,指尖掐地有点紧了。
“啊,抱歉,是工作。”夜斗接着我的话点点头,勾起一个再灿烂不过的微笑,“我挺忙的,这边就交给你了。拜托了,齐木。”
他没有用惯常的通过电话通讯瞬移的法子,而是转身冲进倾天的大雨里。
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恰巧有工作?
明明是要哭的表情了,为什么非要勉强地笑呢。
可恶。
我丢开伞。十六年以来,第一次没有使用瞬移,而是像这样,为了追逐一个想要抓住的人,卖力地奔跑。
【夜斗——】
【你给我站住!】
夜斗像是听不见一样,跳上围墙,又踩着树枝,头也不回。
下一瞬间,我出现在夜斗的上方,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脖子。我们从半空中跌下,滚进附近的泥坑。
我摊开双臂仰面躺在泥泞里,夜斗骑在我的腰上,他呼吸不稳,诧异地抬眼看了我一瞬,旋即又很快的把头埋下去。他想起身走开,被我拉住了手腕。
【他们两个之间不是虚假的感情。我能听到他们的心声,那不是我用超能力伪造的。】
我掳开他湿漉漉的头发,看到他通红的眼圈。
“就这些?”他的面容微冷,“心心相印,你就算是找赤司也可以吧?那你为什么要亲我呢?”
这样子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像只委屈的小动物。
【你在生气吗?】
【抱歉,亲吻之前,我应该先问问你的。】
夜斗摇摇头,“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的。”
我看着他面容,脑海中忽然掠过许多信息,不管是笑嘻嘻的夜斗也好,还是落寞的夜斗,不管是缠着我当神器的时候也好,还是照顾被不明疾病感染的我也好……这一个多月以来在夜斗身上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当我从第三视觉看过去的时候,无一例外,中心都是我。
云开月明。
【你是不是……喜欢我?】
像是一道面纱,最终还是被我掀开了。夜斗脸上瞬间空白,我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一阵简短的沉默后,夜斗耷拉下手,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唇角上升起一个惨白的轻笑。周围的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他窒了半晌,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单薄的字眼来,“你说的,是啊。”
“我确实。但就是因为如此……”夜斗一把抓住胸口的布料,他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因为如此,才不应该变成这样。”
“我已经很克制自己了,你下次,别再做这种事。”
舞会上的亲吻、浴室里的赤.裸相对,甚至是刚刚那时候——都要像个白痴一样麻醉自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吗?
而且,这种事是……
【……哪种?】
夜斗没说。
“等我回来……”他缓缓从我身上起开,摇摇晃晃地站住脚跟,笑得不是那么明朗,“……我们像平常那样相处就好。跟我打招呼,嫌弃我,和我一起打闹……就当今天没有发生这些事,时光倒流,回到我们一开始那样,好不好?”
等不到我的回答,他自顾自地接下了去,“你默认了。那说好了,等我回来,一切恢复正常。”
夜斗用皮筋把头发扎到脑后,抬头看着天空从我身边跨过去,“你把这场雨停了吧,淋久了,你又该感冒了。”
【夜斗——】我翻身起来。
或许他的脚步本来是有些眷恋的,然而当我这么喊出口后,他又决绝地不肯停留了。
我眉梢一颤,像他说的那样,我一挥手,漫天的大雨霎时停歇,阳光爬上云端。夜斗的身影先是清晰地被雨后霞光描摹,然后又远到消失不见。
这次,我到底是没跟过去。
目送着他离开,我把自己又重重地砸回水坑。迎着我脸孔的半空下开一小片的雨,除此之外皆是晴日。
赤司还在那个路口等我,他盯着地上的水洼散开,倒是饶有趣味。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夜斗的话。
——为什么不是赤司而非要是我。
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想过要去选择,下意识地选择了夜斗。
“我让一方和上条先回去了。”赤司大概是想问问夜斗在哪里的,但看看气氛,或是看看浑身脏兮兮的我,他也就知道不该这么问了。
【嗯。麻烦你了。】
“结合他们两个在卡皮帕公园的那次,线的方向和结点的位置我已经大概能够推测出来了。更精确的,需要在计算机上输入数据模拟,几天内出结果。”赤司一向很靠谱,“到时候,如果你心情好转,我们可以试试。”
【嗯,多谢。】
我往回走,忽然听见赤司在背后喊了一句,“等等。”
什么?我茫然回头。
赤司隔着一段路,朝我比划,“超能力者也会受别人的胁迫而做某事吗?”
我张了张嘴,刚要问他是什么意思,赤司便摇头,“没什么。我说,你平时喜欢在哪里呆的多一点,说不准能够见到夜斗。”
除了家里,我最近去南极的频率越来越多了。
但是南极只有冷冽的寒风和成群结队的学步企鹅,这里没有一个人。
事实上,我在哪里都找不到夜斗了。
他和我说过会回来,却没有和我说过多久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从哪儿回来。
夜斗彻底不见。
就好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燕尾消散,就连一点纪念都不给世人留下。
一天、两天……
特意留给夜斗的窗户仍然保持着原样。
白天、深夜……
被褥上干净无痕。
我的生命里少了一个存在,不,与其说是少掉了,不如说是干干净净地好像从未有过对方的痕迹。
今天夜被老师点名了,原因是上课走神。
坐在我后桌的mob同学小心翼翼地关心了我,我致以感谢,临了忽然想起他那身强大的超能力,忍不住叫住了他:【影山同学,你做过错事吗?】
黑发的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半晌,慢慢露出一个安抚一样的明媚微笑。
他说:“只要用自己的想法选择重要的部分并活下去就好了。”
用自己的想法……吗?到现在为止,我人生的十六年,哪一件事不是我自己的想法?哪一件事不是我自主选择的结果?
是啊,不会。
我永远不会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谢了,mob同学。】脑中一根弦猛地触动,我将课本卷进背包,一口气换完鞋,用极其不符合我正常作风的速度跑出学校。
微风擦过发丝。
我留在窗台上的印记有了反应——命运的天平也许稍稍朝我这边倾斜了一下,我知道,夜斗回来了。
打开家门的那一刹那,我就迫不及待地瞬移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夜斗还穿着自己那件标志性的运动服,此刻侧着脸趴在床上。头发顺滑柔软地遮住半张脸,发梢披散在白色被子上。他猛地抽出一只手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朝我挥挥,“早上好,小楠。”
我把挎包放下,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看他。
他喝了点酒,脸上映着两道红杠。就和他以前无初次喝酒后死乞白赖地躺在我床上的模样,一样的不要脸。
夜斗很认真地扮演了自己一贯的角色,就真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我知道,它发生了,我身体里有东西已经消失,这不是回溯时间或者角色扮演就能找回来的。时间必须向前走。
【已经是黄昏了。】
“不要那么在意嘛。一个玩笑。”夜斗继续笑眯眯的同我打马虎眼,哼唧着蠕动了两下,蠢兮兮地嘿嘿了两声。
按照剧本或者往常,我应该十分嫌弃,直接将他踢下我尊贵干净的床。
甚至还可能送他去南极醒醒酒。
但我说了,有些东西早就不一样了。夜斗身上的酒气,他打嗝时吐出的苦味,我只觉得一种久未重逢的美好。
拿了醒酒汤上来,我坐到他旁边,轻轻推他:【起来喝。】
夜斗没反应,半天才哼出一声倔强的,“不要,不吃。”
任性的样子也和以前别无二致。其实夜斗喝酒从来不会醉,他喝的都是啤酒,他经常装醉发疯撒泼,只是因为我的反应有趣。
而今天,大概是夜斗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时间回溯测试。
我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夜斗已经开始嚷嚷着“不要”之类的话——往常我把他揪起来,他就喜欢这么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