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笑吟吟道:“驸马,岂不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冯素贞不解:“公主,你好端端地骂自己作甚?”
天香翻了个白眼,不解释。
十月初一,寒衣节,祭祖之日。
民间祭祖不过三牲五谷,顶多开宗祠叩拜,而皇家的祭祖,则是祭天,毕竟君权天授,皇帝从来以天子自居。
五更鼓响,文武百官集结于皇城南郊圜丘之外。
祭天之礼冗长复杂,皇帝年迈,早已经不住这样的流程,按理说,应当由太子代皇帝行礼,但没有人敢直接提出这样的谏言来。
故而今岁的寒衣节祭天如往年一般,简化了许多,并不需要皇帝多次行三跪九叩的礼仪。
但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在自己亲自祭拜了祖先之后,将送帝神后望燎的任务,交给了太子。
莫说旁人,就连太子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他穿着厚重的礼服,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地向偌大的祭坛中央走去。
这一步一步重如千钧,但他终于还是走到了正中间,他认真环顾了一下四周,望着鼎炉中随着火焰翻滚的祭品,开口道:“帝辟阴阳兮……”话一出口,他自己吃了一吓,怎么这么大动静?
他毕竟不再只是原先那个木匠太子,此间虽然肃穆,但相比兵临城下的怀来而言,毕竟是个安宁祥和的所在。
他很快调整好了心境,继续诵道:“……造化张,神生七政兮,精华光……”
太子诵读时的声调是否抑扬顿挫、神态是否美轮美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此时此刻,以这样的身份站在祭坛之前,这其中的意义已经足够让一众老臣老怀安慰,老泪纵横。
冯素贞抬起头来,见太子虽是局促但还算从容,并未失仪,不由得舒了口气,竟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悦。
若非怀来的一番际遇和宋长庚的教化,太子定然不会有今日的风仪。心念于此,冯素贞不由得想到天香,今日种种,尽是那个刁蛮的小公主一手造就的啊。
就在她遐思之际,变故陡然而至——
“嘶——”
一声异响突兀响起,打断了太子的慷慨颂词。那声音锐利非常,直入肺腑,一时间文武百官均捂严实了耳朵,生怕受到这声音的侵害。
坐在御座上的皇帝也身形一歪,骇然地四处张望。
一道迥然不同的声音自祭坛中心乍然响起:“明天子何在,竟使小儿淫祀?!”
群臣哗然,环顾四周,竟不见那出声的人影。
淫祀,这是何等罪名?!
太子哑然,皇帝也“腾”地从御座上跃起,高声问道:“敢问是何方神圣在此诘责?”
冯素贞在短暂的怔楞之后从行伍间出列,四下逡巡着,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李兆廷见状,也跟着她走动起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天是国家大事,由礼部安排,欲仙国师及其拥趸并不在场。冯素贞看得眼花缭乱,也没法从哪个人的脸上直接看出忠奸来。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吾乃太上老君座下弟子清华上仙,特来享配食祀,尔明天子乎?胡为使旁人淫祀?!”
皇帝大惊,颤巍巍地走到祭坛中央,在太子身旁伏地跪下,他这一跪,太子自是跟着跪,群臣也尽皆跟着跪下了,站立着的冯素贞二人显得格外突兀,她看到皇帝瞥来的眼刀子,无奈只得放弃找寻,拉着李兆廷一同伏地。
皇帝回道:“禀上仙,吾因肉体凡胎,难堪祭祀之繁,故使吾儿、当朝太子、国之副君,代行职责!”
那声音一声嗤笑:“噫吁,国之副君,难堪江山重担;人间君王,何以羸弱至此!”
皇帝内心惶然:“生老病死乃凡人必经之轮回,弟子多年修仙,未得正果,望仙家垂悯,授弟子以长生不老之术!”
那声音顿了一顿,道:“尔诚心不足,安能得此方术?今岁乃有太白经天之象,尔又将如何化解?”
太白经天之语一出,群臣都是哗然。
皇帝大惊:“请仙人示下!”
那声音长叹一声,念道:“尔求长生不老,当求之于吾师李耳;尔求天下太平,当求之于太白星君。今岁冬至大祀,勿要再行淫祀之举,需择一良址,建高台,离天三丈三,距地九千九,镂金以为柱,雕银以为台。须知晓,园中有梧凤乃至,国中无此仙不来,尔可知该当如何?”
皇帝应声道:“弟子知了,知了!”
“嘶”的一声再度响起,众人忙捂起耳朵,皇帝忍耐着撑了过去,终于直至万籁俱寂。
那清华上仙应是走了,皇帝一身虚汗淋漓,跪伏在地,竟是起不了身,太子见状,连忙伸手搀扶。
皇帝起身看了看太子,神色复杂,不动声色地挣开,回了御座。
文武百官均处于怔楞之间,只有王公公率先醒过神来,唱礼道:“礼毕——銮驾回宫——”
冯素贞心内焦急,四处找寻着张绍民,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熟悉的目光。
张绍民冲着她抬了抬下巴,岿然不动地站在了原地。冯素贞晓得他是要留下查出此地的玄机,顿时松了口气。她回给张绍民一个颔首,伸出手来攥起了拳头。张绍民眉毛一挑,领会了她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冯素贞拧身越过几个官职高于自己的重臣,朝着太子的车驾直奔过去。
百官众卿,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奔放了太久,还是要回归主线啊。
本卷 搭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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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张绍民对冯素贞的怀疑,上一卷的卷末让东方胜帮忙打掩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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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收获了一篇扎了我心的长评,我又修文修得差不多了,就提前发一章。
下次更新时间,本周日,这段剧情推动较多,要把电视剧中最bug的两段内容写出来,歪得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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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道理,我颈椎病都要敲出来了。
你们不留评论我是要闹的。
评论留得好,西瓜发文早。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儿戏天下计,霜寒老臣心
“祭坛里有上仙开口呵斥?什么鬼?!”公主府里,睡醒后正梳妆的天香愕然,“欲仙搞的鬼吧?”
杏儿苦恼地摇头:“这是干爹遣人带回来的消息,就是这么说的,多的,奴婢也不知情了。那欲仙国师今天压根儿没出过宫,一直在他那个丹药房里冒着烟儿。”
天香揉了揉眼,心道自己这养虎遗患的父亲如今可是骑虎难下了,她琢磨了片刻问道:“我要的衣裳准备好了吗?”
杏儿紧张道:“备好了……从浆洗房拿回来的时候,差点被庄嬷嬷发现,可吓死奴婢了。”
天香宽慰道:“不怕不怕,又不是第一次了。”
杏儿欲哭无泪。
因着晨间在祭坛处的这一桩插曲,本应轻松的朝会也沉闷起来。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群臣先是面面相觑,而后,继续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目光随着一排排沉寂的乌纱帽移向远方。
终于,他先开了口:
“今日,按着旧例,朕是要赐裘衣于你们的。但是,今岁国库空虚,朕还要逢迎上仙营建接仙台,委实负担不起众卿的御寒之用,就赐众爱卿一杯薄酒,权且暖暖身子吧。”
来了!
混在小太监之中的天香险些惊掉了下巴:这小气劲儿,父皇你这一杯酒可真是要名垂青史了!
尚服局辛苦赶制的寒衣还没来得及出场,就被送回了库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杯寡淡无味的米酒。
文武百官并没有品尝琼浆玉液的心思,都是草草地一饮而尽,众人都晓得,今日这事儿,还没完。
果然,在宫人捧着杯盏退下之后,皇帝又幽幽地开了口:“尔等每日口诵‘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现下朕有天大的难题,你们谁人解得?!”
众人都是心底明了皇帝这是要旧事重提,说那接仙台的营建事体。原本大臣们还可以站在道统上抨击接仙台,但今天祭天之时上演了这么一出“仙人指路”,已经没有人敢说建接仙台的不是了。说来此事拖了几个月,万事齐备,只差银钱,若不是有察哈尔战事拖延,以皇帝乾纲独断的性子,这台子早就建成了。
知道是知道,可没人愿意来做皇帝撒气的出头鸟和盘剥的冤大头。
尴尬的沉寂之中,出头鸟来了。
“陛下的难题即是天下黎民的难题,贫道不才,愿为陛下分忧!”欲仙国师慷慨陈词着从侧殿走了出来。
皇帝苦笑一声:“国师,朕所忧心的,就是这接仙台的筹建之事啊!”
欲仙恭谨道:“接仙台原是贫道出的主意,陛下忧心,贫道有责。敢问陛下,为何忧心?”
皇帝长长一叹:“实在是国库空虚,修接仙台的事难以为继啊!”
欲仙踌躇满志,微微一笑踏上前来,飘逸的拂尘在空中一挥,正要开口。
一人忽然扑上前来抢了他的话:“接仙台之事,悠关社稷苍生。臣愿奉上全部身家,为接仙台添梁加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惊的不是这人话语中倾家相送的壮举,而是这人的身份——
吏部侍郎,冯绍民。
一时间数百道目光齐齐射向冯绍民跪伏在地的脊背,又齐齐抬起,端详着皇帝的面色。
天香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前世的朝堂上冯素贞是如何表现的,却还记得在怀来时冯素贞信誓旦旦地说要让皇帝“明是非,知对错”,怎么如今主动撺掇起搭台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