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妃一惊:“那该如何是好?”
“皇上可能会不吃我的不老丹,但是,他一定会喝娘娘的茶,”欲仙笑道,“不如娘娘帮我一帮,把他变成从前的那个乖皇上!”
菊妃面色陡然一沉:“借我的手下毒?休想!”
或许她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但她,并不想让他背上弑君的罪名。
何况,她已经用她最引以为傲的技艺鸩杀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不想再重复一次。
忆起前情,菊妃挑眼睥睨着欲仙,恨恨道:“你就只有这么点儿本事了么?”
欲仙心中愠怒隐而不发,森森冷笑道:“贫道手里尚有一张牌,只是,这牌还没到用的时候。须知道,好牌,总得留到最关键的时候用。”
“哦?”菊妃很是意外。
欲仙却不细说了,只是一掸拂尘,送菊妃走了。
人多,自然走得就慢,加上途中遭逢了一场寒凉秋雨,原本快马只需一日即达的路程,一行人硬生生走了四日,总算是见到了暌违已久的皇城。
巧的是,在城门口,太子一行人和先前独自离开的宋长庚重逢了,仿佛约好的那般。
此时已是九月晦日,明日,就是寒衣节的朝会了。
按制,明日皇家会先祭家庙,而后在朝会上向群臣颁赐寒衣,以示天子恩德。
众人本是先要去拜见皇帝,王公公却早已在宫门外相迎,传下口谕,准众人先行休息,听候陛下召见。
此时间已是午后,若是直接休息,怕是天就要黑了,天香不由得皱起了眉。
她低声询问:“明日就是寒衣节,太子的礼服和仪程可备好了?”
王总管躬身道:“公主放心,这些事儿,老奴都安排好了,稍后会派礼官向太子讲解。”
天香又问道:“父皇身子可还好?”
王总管笑了笑:“公主,陛下洪福,身子结实得很。只是心疼公主你们一路劳顿,这才让你们先去歇歇。”
天香方才陡然悬起的心放下了。
前世的此时,父皇早已中了那欲仙的毒,幸而今世因为王公公的牵制,父亲的身体应无大碍。
她大方地赏了王公公一袋金豆子,和冯素贞一道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下人早已在门口列队候着,桃儿杏儿远远地瞧见公主驸马二人的御辇,立时就浮上了满脸喜色,忙奔了过去相扶。待看到夫妇二人从御辇上下来时,却俱换了一脸呆色。
尤其是桃儿,那瞠目结舌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
天香见状笑道:“桃儿,怎么,不认识本公主了不成?”她心里嘀咕,莫非是这几个月自己在外面黑了还是糙了?
桃儿指着天香结结巴巴道:“公主、驸马,你们才出去几个月,怎么连娃娃都生出来了?”
此言一出,天香和冯素贞面面相觑。天香把怀里的小花儿递给冯素贞,腾出手来猛戳桃儿额头:“你当本公主是阿猫还是阿狗,三四个月就瓜熟蒂落了不成?傻桃儿!”
天香回府后忙活不断,她从怀来带回了许多小物事,忙着赏赐给府中的下人府兵们。
冯素贞看着好笑,堂堂公主府,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有见过?再说,这事交给庄嬷嬷就好了,哪里就需要她亲力亲为地分赐礼品?
笑归笑,冯素贞还是帮着她整理起了各式物件。
理着理着,她从箱笼里抽出把光芒冷厉的剑来,顿时唬了一跳。
天香看到她抽出把剑来,忙道:“欸,原来放在这里了——哎呀,我这公主府里哪有地方摆剑呢……”
冯素贞笑道:“剑是拿来用的,怎么是用来摆的呢?”她低头端详那锋利的剑身,皱起了眉。
天香好奇:“怎么,你看上这剑了?”
冯素贞摇头:“没有,就是觉得这剑好大的煞气。装饰如此朴拙无华,倒是不像皇家的器物,也不像是公主你会有的东西。”
天香夸赞道:“有眼力,这是剑哥哥临行前留给我的剑。杀人的剑,煞气当然大!欸,也不知他在前线那边是否还好,过两天我得托人去顾承恩那里问一声。”
冯素贞笑了笑,淡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毕竟是你荐去的人,自然是要问候下。”
她四下转了转,把原先挂在公主府正堂墙上没开刃的剑取了下来,将一剑飘红的剑挂了上去,权当镇宅用。
一番忙碌过后,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皇帝亲自到了公主府。
“朕听说,你们从怀来带了个先生过来?是个做火器的?”不过几句寒暄,皇帝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宋长庚。
见天香确认地点了头,皇帝肃容斥道:“糊涂!你哥哥本来就迂,你还给他找了这么个师傅,莫不是真打算让你哥哥做个匠人?”
天香抱着皇帝的胳膊撒起了娇:“哪能啊!”她轻快地向皇帝介绍了宋长庚的生平:“宋先生虽是匠人,但也是有学识的大儒,哥哥跟着他学了好些道理,比以前知事多了!”
“说得好听,别只是从沉迷木头变成了沉迷火器!”皇帝一针见血。
天香呵呵干笑。
“他现在何处,朕要见见他。”皇帝突然道。
天香一滞:“父皇要见谁?”
皇帝淡然道:“自是要见见你们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个宋先生。他现在何处啊?”
宋长庚原本是随着张绍民安置的,皇帝既是要召见,自然不可轻忽,立时就有人备了车驾去接。
皇帝并没有在皇宫里召见宋长庚,而是选择了天香的公主府。
华灯初上,宋长庚步履缓慢地走过长长的回廊,没有人催促,没有人焦虑,毕竟这是位有着太傅之实的老人,他放眼看过去的,都是一片敬畏的神色,他一步步走得踏实而沉稳。
人生近百年,他终于要见到那主宰了脚下土地三十年的君主。
此时此刻,他惊喜而从容。
惊喜自是不必解释原因,而从容,却是因为他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那个乾纲独断的君主,会迫切地与他会面。这是早在一个月前,驸马冯绍民就与他确定了的事情。
“草民宋应星,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免了免了,”皇帝沉声道,“看你的模样,应该比朕要年长上好几轮,也不要行礼了,坐下回话吧。”
宋长庚没有推辞,起身在一旁落座了。
“你也是耄耋之年了,朕直接叫你的名讳也是别扭,你可有字号?”
宋长庚道:“草民,表字长庚。”
“长庚……”皇帝一愣,“可是那启明长庚的长庚?”
宋长庚点点头:“正是。”
皇帝愣了片刻,醒过神来,打起精神来继续道:“长庚啊,朕读了你的《天工开物》,包罗万象,触类旁通,确实是难得的实学佳作。”
“皇上谬赞。”宋长庚谦虚了句。
皇帝话锋一转:“只是朕通篇看下来,见到先生虽然言及丹砂红矾等物,却没有提及炼丹之术……”
果然……皇帝如预想的那般,急急忙忙地询问起了炼丹术。
宋长庚苍老的面容闪过一丝苦涩,他打起精神来,并未如他一贯的态度那般大加驳斥,而是侃侃谈论起来。
眼下,皇帝和宋长庚在公主府的书房内闲谈,冯素贞和天香只得在书房外的园子里闲游。
已是初冬,曾经岸芷汀兰的小园只剩一池萧索。
离开时尚是郁郁葱葱的初夏,回来时已过了一季,园内景色已是大变了样,二人各自都是有些唏嘘。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冯素贞感念一叹,“想来人世间所有的别离都需珍重,谁知哪次小别不是此去经年?”
这话丧气得很,天香却晓得冯素贞的一段心路,她是差点就再也不会回来此处的,有此感慨也是自然。
但想想前生的天香,十年不曾亲身探望李冯氏,再重逢时,已是天人永隔。
天香心头一颤,顿时又觉得不住的后怕,伸手扯住了冯素贞的袖子。
冯素贞惊讶:“公主怎么了?”
天香尴尬,随口道:“马上十月了,你怎么只穿了这么点儿?”再仔细一看顿觉后悔,冯素贞身上穿着的正是她在怀来为其挑选的那件裘衣。但此时也不好改口,遂一不做二不休地伸手摸了摸那光滑的貂裘,眉头蹙了起来:“这衣裳初看还好,现在看来,到底是不纯,用的不全是最好的皮子,也单薄了些。刚好明日父皇赐服,可以将它换下了。”
冯素贞笑道:“天子赐裘,怎好穿在身上,要供起来才是。”
天香翻了个白眼:“赐衣不穿,赐食不吃,浪费。”
冯素贞眸光一闪,低头打量道:“实在是我已经有了合身的好裘衣,已经穿熟了的,自是再好的衣衫都不换。”
“哦?”天香兴高采烈,“那我做的袜子你穿了没?”
“唔……”冯素贞一边回忆自己把那逢得犬牙交错的袜子塞去了哪里,一边催促着天香:“明日是寒衣节的朝会,皇上要祭天,这一套仪式起码两三个时辰,最是熬人。你快进去劝着点,莫要聊得太晚了。”
天香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那寒衣节的祭祖和冬至时候的祭祖不可同比,不但流程简化了许多,皇帝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而后的朝会赐服才是重头戏,但这忙乱的也只是宫人而已,谁又敢劳动皇帝来发衣服?
“小人见识粗陋,怎晓得这许多,还请公主多多提点,”冯素贞调侃道,“不过,祭天和大朝会素来不许女眷参与,满堂只有男子,公主想必也不曾亲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