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知道贵人事忙,怎的有暇应我?
天香的下一张纸条紧锣密鼓地又到了:内人相邀,不敢不应,事了必亲往面答。
冯素贞远远望了望远处影影绰绰的巍峨皇城,啼笑皆非,回到:我生待事了,万念成蹉跎。
一盏茶的工夫,长公主又飞了回来。天香写道:晤字如面,见字心喜,你多写几个与我。
冯素贞看着鸽子来来回回飞了七八趟,心有不忍,遂回到:大长公主劳累,不堪笔墨千钧,望公主垂怜。
这条送出去,过了近半个时辰都不曾有回应。冯素贞眉毛挑挑,心道莫不是真的消停了?
正寻思着,门却是开了,竟是顾全捧着茶盘进了门:“冯大人,请用茶。”
冯素贞惊诧,起身问道:“顾阿监怎么来了?”
顾全笑容可掬:“公主殿下听说府上的下人都去看灯了,特遣小的来伺候大人用茶。”
冯素贞狐疑地端过茶盏,却瞧见茶盏下压着一张纸条。
她瞥了顾全一眼,顾全垂了头,没多言语。冯素贞展开那纸条来看,只见上面写了七个字:沅有芷兮澧有兰。
冯素贞心口一跳敛容问道:“公主也回来了?”
顾全笑道:“公主说她笔墨万钧,怕鸽子承受不住,她便亲自带回来了。此刻正在笔墨描绘处候着您。”
公主府唯一有芷有兰的地方便是花园了。
虽是寒冬,又已入夜,零零星星落起了雪,但冯素贞并不觉得冷。她披着黑色的貂裘大氅,走过挂着红灯笼的漫漫长廊,不时在空中绽起的烟花随时给她的身上、脸上染上一片绚烂。她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外界喧闹和在一起,越是近了那亭台水榭,越觉得城里的烟花爆得密集。
几只琉璃灯暖暖地照亮了池中水榭,厚重的锦缎之间隐约地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冯素贞挑帘入内,顿觉热气扑面而来。
冯素贞被热气熏得眯起了眼,待缓过来,正看到天香坐在榭中的卧榻上,仰头望着自己。她定了定神,再细细看去,那微醺的酡红脸颊,波光闪闪的眼眸,巧笑倩兮的唇角,确是和她分别了月余的天香公主:“这么久没见我,想不想我?”
冯素贞心底一软:“其实,我每天都能看到你。”
天香诧异:“你从哪里看到的?”父皇把自己看得死死的,若不是今夜哥哥大婚父皇吃醉了酒,而那顾全也有心攀附新皇帝,自己此刻也溜不出来。
冯素贞道:“太上皇每日用过早膳之后,你会搀着他在御花园里散步。我每天早上在东宫里头办公,都能看到你。”
天香困惑道:“可是东宫和御花园有隔墙,并不相通啊……”
“御花园里有一处明月门,”冯素贞笑道,“每日辰时三刻,烧薪司会送银霜碳至东宫,那道明月门会打开约一刻钟的时间。我那时便会在窗口站上一刻钟,只要耐心等着,总能看到你的身影。”
天香面上更红了些。
冯素贞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错开脸,看到帐子里的热气来自两个烧得通红的红炉,一个煨着羊肉,一个烫着酒。
冯素贞笑道:“宫里的婚宴怎么还短了公主的酒肉,要回家来开小灶?”
天香语带惆怅:“心里不称意,纵使山珍海味,也是索然无味。”
冯素贞关切道:“怎么不开心?”
“哥哥大婚完毕,父皇明早喝过哥哥嫂嫂的茶之后,就要动身南下了。”
冯素贞敛了笑,落座在天香身畔:“这么快?不等出了正月?”
“父皇说人多走得慢,若是再晚些出发,就看不到江南春景了……他老人家还一心惦记着‘烟花三月下扬州’呐!”
冯素贞静静望着炉边跳跃的火焰,天香也不说话,只动手去搅动锅中的炖肉,暖暖的香气袭来,两人一时无言。
冯素贞想起太子之前和自己说的话:“此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她心内涩然,伤怀道:“明日……一路顺风。”
天香眨眨眼:“我走陆路,不乘船。”
冯素贞顿了顿:“那,一路平安。”
天香笑道:“好——还有别的想对我说的吗?”
冯素贞一愣,垂下头去:“……东西可收拾好了?”她感到词句匮乏,自己笨口拙舌地像个稚子。
天香无所谓道:“这事我不需要操心。”
冯素贞想了想:“时常写信与我吧。”
天香颔首:“我会带着鸽子,每到一地,先与你通信。”
冯素贞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那——征铎劳累,你今夜需早些休息,好养足精神,我——”她抬眼看到天香正正盯着自己,一时失语。
天香起身自多宝格里抽出一盘棋子来:“你若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陪我打一盘双陆吧。左右这羊肉要炖好还需要好些工夫。”
冯素贞情绪被打断,只得颔首。
二人摆开棋子,摇响了骰子。
不多时,炉上的羊肉尚未沸腾,便见冯素贞将手里的棋子一推:“你赢了。”
天香鄙夷:“你这是故意让着我呢。”冯素贞虽然没了武功,但耳力还在,摇骰子的本事还在,何至于连双陆都打不好。
冯素贞点点头:“总是赢你,未免太残忍。”
天香把棋盘撤去,托腮支在小桌上:“你是在哄我开心?”
“是。”
天香笑了:“哄我开心不必这么麻烦的。”
冯素贞一脸疑问。
“过来。”天香勾了勾食指。
冯素贞老老实实地凑到了近前:“公主想我怎么哄——”
话音未落,她收了口。
她不得不收口,天香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就像只小麻雀啄食那般,飞快地,啄了一下。
连一个呼吸都没有,就那么啄了一下。
除却唇上短暂的柔软接触,余下什么感觉都没有。
冯素贞一僵。
她听到近在咫尺的天香的声音宛如在九霄云外——“什么感觉?”
她怔怔地问道:“什么什么感觉?”
满脸通红的天香也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这一问句。
会让你抗拒吗?会让你难受吗?会让你觉得,恶心吗?
冯素贞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天香不爽,本公主活了两辈子头一次主动亲人,加在一起算起来你可是捡了大便宜的,倒是有点反应啊你!
冯素贞终于有了反应。
她猛然上前,径直凑到了天香的唇边,只略一停顿,就结结实实地吻了下去。
天香周身一僵,连个“你”字都没说出来,就整个人都被冯素贞的气息所浸没。
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但当天香因惊讶而启开唇时,那吻就急切地变成了霸道的攻城略地。
湿滑的舌尖滑入口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甘甜,拂过一排全无攻击力的贝齿,长驱直入地和另一条湿滑柔软的舌汇合。与一个月前的短暂轻吻不同的是,这一次,异样的战栗自脊背根处一路向上攀升,狂风骤雨一般直冲到了脑子里。
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吐在自己的鼻息之间,天香睁大眼睛瞪着面前这张祸水般的脸,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仰倒在榻上。
一瞬间,冯素贞似乎犹豫了,却不舍得结束这霸道的亲昵,也欺身上去,却是撑着自己的身体,悬空虚浮着,将二人的亲密停留在了颈部以上,唇上又加深了这个吻。
天香身子不能动弹,脑子里却是清明,她清楚地感受着冯素贞的一切,她舌尖的柔软,她牙齿的光洁,她面颊的温度,她鼻尖的挺拔,她吐息的频率,她身上的味道。
桩桩件件,明明是混合在一起,却被她分门别类地标记好,沉入了记忆的深潭之中,好永久封存,得以铭记。
这个缠绵的吻仿佛持续了许久。
有多久?
一盏茶?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天香不知道,她只记得冯素贞起身时,她的唇上一片炽热,仿佛心脏也在自己的唇边跳动。
她听到冯素贞期期艾艾地问了句:“什么感觉?”
为什么问我这句话?
天香茫然。
天香捂脸。
天香不知所谓地答了句:“还、还行吧……”
冯素贞道:“……公主你先坐起来。”
天香继续捂脸:“我……起不来。”
冯素贞哑然失笑,只得勉力扶了她一把,又费力地把天香的手掰开,看到了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小脸。
天香望着她,温柔如水的眼中闪动着些许炽热的光芒:“此去江南,或是一年半载,或是三年五载——冯素贞,你愿不愿意等我?”
冯素贞回望着她,目露沉凝之色,久久没有回答。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的举动已经如此明显,难道天香是觉得她冯素贞有动辄随便亲人的癖好?
她自是不知,天香这飘零了两世的心里,藏着多少细腻情思。
天香有些失落,唇角却依然弯出一个笑来:“欸,不说了,不说了,那、那羊肉好了,婚宴上我忙得像个傻子,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她甩开冯素贞,起身到了那火炉旁,碗筷碰撞的声音和她说话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你也陪我用些吧,你每日里劳神太过,吃些羊肉好补气……”
倏然之间,她就变作了居家的妇人,低眉顺眼地低头鼓捣着香气四溢的佳肴。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收敛了眼中的烁烁光芒,仿佛方才的热吻,方才的亲昵,方才她眼中的炽热和期盼只是冯素贞的错觉。
冯素贞一怔,打心底里涌起一股子酸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