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对单世文瞪眼:“谁让你乱看了?!”
见屋里没了别人,单世文才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殿下,您这头上的绿不管了?就这么轻易原谅他了?”
“我——她——”天香这才想起还有“驸马爷夜会小梅竹”这样一出剧情,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想了想,干脆也就不解释了,一咬牙道:“你放心,我已经把她教训服帖了,你若是有闲暇,与其一直盯着我俩,不如去安抚一下那梅竹姑娘!”
“什么?”单世文大惊,“我本以为是那梅竹姑娘自荐枕席,难道还是驸马用强了不成?”
天香随口扯了几句:“这不是我一直受伤昏睡着,驸马她比较寂寞……所以只是找人聊了聊天儿。你好好当你的差,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哦,那现在驸马就不寂寞了?”单世文联想到昨日自己兴冲冲找回来的那件衣裳,不由自主就用眼睛把那衣服往天香身上比了比,咕哝道,“怪不得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莫不是这白衣服更衬人一些?驸马爷这是个什么癖好……”
“滚滚滚滚滚滚滚!”天香再也不能由着他信马由缰地发散了,随手将手边儿的杯碗都扔了过去。
单世文躲了两下,细心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这才点头哈腰地告辞道:“那属下就滚了啊!”
天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单世文逃出天香的寝房,一时迷惑: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只是聊天儿?是公主自我安慰,还是自己错怪那梅竹姑娘?
他想了又想,正要挠头,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拎着错认水酒楼的桂花酿:“算了……还受着伤,驸马爷肯定不会让她喝……还是拿去做个人情吧……”
太子回宫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
一个面善的小太监正在皇帝身边掌灯,而皇帝正侧躺在御榻上查看奏折:“接回来了?”
“嗯。”
皇帝饶有兴味地转过身:“感觉怎么样?”
太子茫然:“父皇问的是什么?”
皇帝带着笑意又问道:“你觉得东方胜怎么样?”
“他……”太子迟疑了下,“感觉就像是一匹猛虎,儿子,有些怕他……”
皇帝哈哈大笑:“是,没错,他是一匹猛虎——但是,你不用怕他。他只有尖利的牙齿和爪子,而你手里,有更凶残的武器。”
太子有些困惑。
皇帝解释道:“皇儿,虎也好,狼也罢,都是兽。而你要记住,你,是个人,你有牵制这些虎狼的武器——权力。虎狼的尖牙利爪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那些虎狼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引着他们按照你的意图去做就是了。”
太子犹豫道:“那东方胜并非良善之辈,他还曾经想要杀我,儿子实在是不敢——”
皇帝语重心长道:“皇儿,你并不笨,你只是迂了些。要记住,虎狼没有好坏,只看有没有用。不管是什么人,该利用的就利用,该杀的杀,不要妇人之仁,心慈手软。”
太子仔细琢磨了一番,眉头深锁。
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长叹:“你羽翼已丰,待为父将你最后一段路铺平,我也就能功成身退,老老实实地颐养天年了……”
太子一愣,转脸看向皇帝,却看到对方俯视着自己。对方目光平和,眼中不见威严,仿佛就如同路边最平凡的老翁一般。
他就那么平静地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的答复。
太子心惊肉跳,忙跪下道:“父皇这话说得诛心了。这江山是父皇的,儿子愚顽,还需要父皇的教诲。儿子哪有什么羽翼,又哪里担得起这托付!”
皇帝呵呵笑了一声,伸出老迈无力的胳膊将他搀了起来。
天公作美,这个皇亲国戚进宫喝粥的腊八暖阳高照,天空湛蓝。
腊月时节,正是寒梅盛放的季节。因而开宴之前,太子将诸位男子宗亲带到了御花园里踏雪赏花,吟诗诵词。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头一遭。毕竟往年不论何时进宫,太子殿下都缩在自己的木匠房里,只会在宴席上露上一面,这次,却是主动和宗亲们打起了交道。
不少人心里已经有了几分计较,对太子的态度愈发殷切了起来。
这一派和乐融融之中,只有一人显得格外孤僻——却是立了大功之后正式袭了侯爵的东方胜。
东方侯一脉,素来是宗亲里的异类。明明是皇帝的亲兄弟,面上亲热得不得了,却至死没有封王,任谁都知道这其中藏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天家隐秘。
再加上宫内外流传着的那些关于菊妃的流言蜚语,宗室里只好对这侯府敬而远之了——哪怕现在的侯府主人,是东方胜。
东方胜对宗亲们的态度不甚在意,故地重游,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在此处的种种事情:他在此处撞破了父亲和菊妃的私情,进而要挟求得了皇帝的赐婚。
却最终还是没能得到佳人的芳心。
他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耳畔听着旁人吟诵的诗句和应和的叫好声,凝眉望着一树树的梅花,伸手去探了一下那花瓣。
“东方胜哥哥,不要随意折梅花哦!”身边忽然传来稚嫩的孩童声音。
东方胜一怔,低头看到了小皇子天真烂漫的笑颜。他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罐子,里面还盛着不少清透的雪水。
坚冰一般的心房仿佛被他的笑容照进了一道光,东方胜缓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小皇子奶声奶气道:“母妃在收集泡茶的梅花雪水,我在帮忙。”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呀”了一声,“你的脸……”
东方胜不由得将头偏到了一边:“哥哥受伤了,没吓到你吧?”
小皇子没有吭声,东方胜想,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是怕的,便说道:“若是怕的话,便回你母妃那里——”
话没说完,东方胜就看到小皇子费力地爬到了梅树下的石头上,伸着圆润的小手朝自己的脸上摸了过来。
东方胜生怕他摔了,忙正过身子,伸手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孩童。
那个小人儿捧起了东方胜的双颊,小手在那蜿蜒的伤疤上轻轻触碰了下,小大人一般地皱着眉,叹气连连:“唉,一定很疼吧。”
东方胜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努力弯出一个笑来:“不疼的。”
“是吗?”小皇子有些怀疑,“我昨天头撞到了桌角,都好疼好疼,疼得我都哭了。你这个疤痕这么大,肯定很疼啊!”
东方胜微笑道:“哥哥是大人了,不怕疼。”
小皇子盯着东方胜的眼睛,歪着头想了想:“我没长大过,不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可能我长大后,也不怕疼了。真想快点长大啊……”
东方胜把他从石头上抱起来,叹息道:“你还是慢些长大的好。”
长大后,会有另一种疼等着你啊。
“皇儿,不是告诉你了:这边是宗亲的哥哥们在聚会,你还小,不要跑过来乱搀和吗?”
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女声传来,东方胜惊讶地循声望去,看到了匆匆奔来的菊妃满脸慌乱。
他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清道不明,顿时眉宇敛起,眼中带上了几分疑虑。
菊妃瞧见东方胜,正要招呼一声,却突然被他身上的四爪金龙灼了眼,又对上他的眼神,整个人头痛了起来。
那挺拔强壮的身影,那威严贵气的侯爵礼服,那微蹙凝愁的眉宇,那带着探询的眼神……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就仿佛那年的杏花微雨里,那个带着一身轻愁的贵族青年,在纷纷扬扬的落花里,不经意地向她望了一眼。
从不曾逝去的记忆乍然翻起,那为药物所压制的情绪如决堤的潮水奔涌而来,冲破了心头战战兢兢的高堤,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和神识,巨大的痛苦和空虚也随之而来。
她没有完成他们的愿望,她一败涂地,唯一倾力押下的筹码已经输了个精光。
欲仙垮了,欲仙帮倒了,太子活着,太子活得更好。
那个人……那个她一生中唯一钟爱过的男人,已不在这个人世间。
那自己呢?为什么还要留下?为什么还要苟活?为什么还要卑躬屈膝地侍奉那个害死他的人?!
她手上的器物纷纷落地,砸出了一片零落破碎之音。
在众目睽睽之下,菊妃娘娘昏了过去。
腊八是正式进入年关的重要节日,庄嬷嬷一大早便守在天香的寝房里头,汇报着府里为了过年的诸多筹备。
天香被自己的田产庄产搞得云里雾里,只得连声道:“好好好,这些事嬷嬷处理就好,我只要有肉吃就行了。”
冯素贞谢道:“民间有谚:‘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些持家的事,有劳嬷嬷多费心思了。”
庄嬷嬷一板一眼道:“这都是老身应该做的——说到腊八,往年这个节日公主都是在宫里头过的,今年是成婚后头一遭在自己府里过。不晓得驸马爷原先对腊八节可有什么讲究?”
昔日的冯家有继母打理,冯素贞自然不会插手处理这些事,她对腊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结,便随和道:“也就是喝个粥吧,府里只要把粥熬了就好,其余都从简吧。”
庄嬷嬷却道:“驸马有所不知,这粥却不是我们自己能随便熬的。”
“哦?”冯素贞不解。
天香笑道:“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
天家重视腊八这个节气,除了宗室的宫宴,按照惯例,皇家会御赐五谷杂粮给京里的朝臣用来熬粥——对于自受了伤便始终在喝粥的天香而言,这算不得什么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