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温客行并未跳脚,而是整裳敛容,恭敬地朝叶白衣跪下。“叶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
叶白衣顿了一下,道:“我还欠你一个愿望,你没必要这个样子。”
温客行摇摇头,“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前辈若是答应,便是天高地厚之恩,晚辈不敢放肆。”
与他闹惯了,叶白衣对这样的温客行接受不能,别扭道:“行了,知道了,我跟你们一块去,杀光那群蛮子。”
温客行赶紧道:“不,前辈,我不是请您上战场的……”
“那你想让我干什么?”叶白衣疑惑道。
“我想请您多活几年,镇着四季山庄好好教导成岭,让他能独当一面。当年师父仙逝,四季山庄成了恶犬口下的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阿絮投奔晋王,也是被这群无耻宵小所逼迫。毕叔虽然拔了钉,但实力不够,他当年都没能护住阿絮,今日也未必能护住成岭。为国捐躯,阿絮九死不悔,只是,他还记挂着四季山庄,记挂着成岭。请您帮我们保护好成岭,保护好四季山庄。”
叶白衣蹙眉。“原来秦怀章的徒弟这般不易。好,我答应你,在你们回来之前,我就守着你们这傻徒弟。这回谁敢来找麻烦,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温客行感激道:“多谢叶前辈。”
示意温客行起来,叶白衣取来龙背。“原来想跟你们一块去晋州的,既然去不成了,我就再帮你一把。小子,你是一定要上战场的,就得有件像样的兵器。我已经给大荒找好了主人,你就把龙背带去,这把重剑应该适合你。”
温客行道:“您已对我有恩,我万不敢要您的配剑。”
叶白衣冷笑一声。“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借给你,没打算送给你。小子记住了,这剑得还我!”
温客行:……还是想抽他。
“记住了,你,亲自,把龙背,还给我!”
“尽力而为。”
叶白衣“切”了一声,把他轰了出去。
蛮军围城数日,秦怀章也是焦头烂额。听闻周子舒和温客行来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周子舒身份特殊,秦怀章只能屏退左右私下里见他。
直到此时,周子舒才告知毕星明等人,如今的晋王就是他们的太师父。难以置信过后,毕星明等人尽皆热血沸腾,难掩激动之色。
温客行和周子舒带着韩英等人尽数下拜,周子舒膝行几步到了秦怀章跟前。“师父,徒儿不孝,又将四季山庄丢下了……”
秦怀章扶他起来,轻轻敲了他一下。“国家为重,成岭他们没来,你也是给四季山庄留了火种了。”
“师父,不知如今情状如何?”温客行急切道。
秦怀章叹了口气。“不好,很不好。蛮子联军在长安烧杀抢掠,那位宋青天和有识之士带领散兵反抗,都战死了。我早就派大军勤王,可是也被打散了,如今联军围了晋州,可晋州的守军不到五万!”
“那,能否在周遭调兵?”
周子舒摇摇头,道:“如今山东、河南能调用的也只是些后备队伍,战斗力跟草原大军不能相提并论。而南疆边守、两广之地的军队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晋州不知能不能坚持那么久。”
秦怀章咬咬牙道:“死也要坚持。若我们拦不住这虎狼之师,那可真就是国破家亡了!”
周子舒和温客行面色凝重,对视一眼,道:“师父,您只管吩咐。”
秦怀章揉揉眉心,突然道:“对了,西北有个叫贺允行的带了支队伍到了晋州……”
“允行回来了?”周子舒惊喜道。
“你认识?”
周子舒道:“是的师父,允行出身武将世家,是我和北渊的至交好友。他回来,我们多少又增加了底气。”
秦怀章道:“他带回来三万多人,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只是,晋州也不太平啊……”
周子舒道:“可是混入了奸细?”
秦怀章面色沉重。“晋王还算有点良心,只杀忠良不勾结外敌。可就算这样,晋州也混入了瓦格剌道奸细。段鹏举那头蠢猪只想着争权夺利,竟把这一块忽略了!”
周子舒道:“师父莫急,总会有办法的。天窗现在如何?”
秦怀章一脸晦气道:“段鹏举一死我就打算裁撤天窗,刚弄出个章程,就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天窗归晋王的心腹卢愈管,往后再说吧。行了,你们一路奔波也累了,先休息一天,明日我们再商议。”
韩英本想说不累,但周子舒却抢先带着他们告退,韩英自然不敢辩驳。
用过晚饭,周子舒再次拖着温客行来见秦怀章。
秦怀章自然没能安歇,知道他俩必然有要事,还是屏退左右又见了他们。
“小兔崽子,有事不能明天说吗?”秦怀章打趣道。
周子舒道:“师父,京城陷落得如此之快都是因为内外勾结所致,晋州城内的奸细必须立刻查清。”
见他一上来就说正事,秦怀章也收起嬉闹的表情。“你对晋州城内的奸细可大致有数?”
周子舒摇摇头。“当年为了掌控瓦格剌动向,晋王曾放任一些奸细滞留晋州,这些我知道。只是我离开天窗时日已久,肯定有新的奸细混入。”
秦怀章点点头。“我已经让卢愈着手去查了。”
周子舒道:“师父,卢愈此人虽是大管家,在天窗也有数年了,但晋王当初安插他入天窗是为了制衡我和段鹏举,他对这些事并不擅长。”
叹了口气,秦怀章道:“我也发现了。行了,我让韩英去查。”
周子舒陡然跪下。“师父,弟子恳求重回天窗。”
秦怀章缓缓抬起眼皮,面色无悲无喜,哑着嗓子道:“你再说一遍。”
虽然燃着上好的火炭,但周子舒觉得以秦怀章为中心刮起一阵寒风。知道恩施怒到极点,连他都不由得抖了一下。放软了语气,周子舒道:“师父,天窗是我一手所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如何发挥它的最大作用。”
“然后呢?”秦怀章的声音更平淡,也更冷。
周子舒硬着头皮接着道:“我当初为了保护韩英,并未让他触及天窗的核心,他现在无法立刻接手。”
温客行握紧拳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秦怀章的脸色。
察觉到他的视线,秦怀章转头对他道:“衍儿,你不管管?”
温客行讪笑道:“师父,阿絮说的,有道理……我虽然也不想让他回那见鬼的地方,可是国家为重嘛。我也管不了他……”
秦怀章勾起嘴角。“周子舒,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就你行?你是有多自大?没了你这天下就必亡吗?”
周子舒恳切道:“师父,弟子自然不会如此狂妄。如今已是冬月,天寒地冻,瓦格剌和西戎耗不起,必定急速出击,力求在最短的时间拿下中原,我们更得速战速决。以韩英的能力,假以时日他可以做到,只是师父,没有那么多时日留给韩英了。若不能将晋州的奸细一网打尽,若给了他们靠近城门的机会,晋州的百姓必然遭殃。”
秦怀章别过头去。
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师父,若舍我一身,能换百姓平安,子舒九死不悔。”
秦怀章变了腔调。“可你为了出天窗,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忘了吗?”
周子舒抬起头来,苦笑道:“怎么会忘,虽然钉子取出来了,但那七个伤疤还留在我身上,到死都会伴着我。”
“那你还……”
“师父,我没有忘记打入七窍三秋钉时的痛楚,没有忘记兄弟叔伯们一个个离去时的绝望。但是,我更没有忘我为何要创建天窗,我是想为这暗世泄下一丝天光的!师父,错的不是天窗,而是人,是我和晋王。师父,请给我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让我用天窗赎回剩余的罪孽。”
“然后呢?做完这一切再给自己钉上七颗钉子,脱离天窗?周子舒,就算有大巫帮你,但你的身体能承受两次七窍三秋钉之刑?”秦怀章惨然道。
周子舒沉默片刻道:“师父,这回我没打算能活着回去。”
秦怀章快步走到他跟前,蹲了下去,直视他的眼睛。“可万一我们赢了呢?子舒,你虽然不是我的儿子,但我早已把你视如己出,你就这么作践你自己?”扬起手来,半天也没舍得打下去。秦怀章咬咬牙,伸出指头狠狠戳向周子舒的额头,硬是将他戳的坐到地上。“周子舒,你怎么能这样!”
周子舒挺腰跪好,含泪道:“忠孝难两全,弟子只能辜负师父的拳拳爱意了。”
见秦怀章与周子舒执手相看泪眼,温客行轻咳一声上前道:“师父……”
秦怀章摆摆手。“衍儿,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知道秦怀章恼他没有劝住周子舒,但温客行还是坚持要把话说完。
“师父,天窗虽然是阿絮所建,但终归是晋王的。七窍三秋钉是阿絮提议,晋王首肯,一旦定下连阿絮都要遵从。可是师父,如今您是晋王,您废了这个规矩便是!”
秦怀章一愣,周子舒诧异地抬头。
“您既然想裁撤天窗,那这破规矩更没有存在的必要。师父,只要天窗没了这规矩,阿絮日后也不用再受一次七窍三秋钉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