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晋王吩咐道:“去把本王的带的那壶酒拿来。”
长亭外,四季山庄二十个徒弟站在一边,乌溪带来的南疆护卫站在另一边,卢愈带着三个天窗孤零零地站在后面,挺尴尬的。
长亭中,晋王坐在上首,乌溪坐在他左手边,温客行坐在他右手边,景北渊和周子舒挨着他俩,与晋王坐了个面对面。
晋王虽然气闷,但也知道他们两个对自己的忌惮,硬是扯出一抹笑容,拿起小锤敲掉了酒坛上的封泥,打开封口晃了晃,倒进酒卮里。“这是青鸾别院的那坛酒,年深日久,已然成浆,已经装不够两壶了。”
温客行鼓着腮帮小声问周子舒:“阿絮,青鸾别院是什么?”青楼吗?
景北渊笑眯眯道:“是王爷宠姬苏青鸾姑娘的别院。”
温客行这才放松下来,晋王的姬妾啊,那阿絮肯定不会动心思。“那这位姑娘呢?”
周子舒凑近他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自缢了。”
晋王:……
温客行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哎呀,真是红颜薄命呀。”
晋王握了握拳头,又笑着道:“那时我们约定好了十年为期,十年之后还是我们原班人马,还在那个小院,把这坛酒起了喝掉。”
温客行又小声问道:“你们原班人马都有谁啊?”
周子舒这回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对晋王道:“哪还有什么原班人马?允行远赴边疆,青鸾自缢而亡,九霄战死潞城,北渊,也险遭你鸩杀。”
心虚地看了景北渊一眼,晋王道:“孤王午夜梦回,也是无数次地回到那个落满繁花的小院。北渊抚琴,九霄吹箫,允行舞剑,青鸾作歌。一回头,子舒就站在孤王身边。”
温客行的脸也黑了,“阿……”
周子舒眼疾手快的夹起一只鸡腿塞到他嘴里,“多吃菜,少说话。”
温客行泫然欲泣地看着周子舒,眼中满是委屈,周子舒想装看不见,但奈何温客行的眼神太过热烈,他只能叹了口气低头小声哄道:“那时你还在鬼谷,这事插不上嘴,没见大巫也没说什么嘛,给我点面子。”
温客行这才高兴起来,站在晋王身边又怎么样,阿絮现在是躺在自己身边的。
接二连三地被打断,晋王对温客行厌恶到了极点。不过也巧,温客行对他也是如此看法,也算心照不宣。
“故交皆零落,如今就剩咱们仨了。我们的恩怨算也算不清,孤王也不想再计较了。北渊,子舒,你们回来帮我吧,以前的事,咱们一笔勾销。”
景北渊和周子舒齐齐笑了。周子舒端起酒杯尝了一口,“好酒……”
晋王仍旧劝道:“酒重陈酿,人重故交。”
景北渊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打断了他的话。“王爷,你对我如何就不说了,终归子舒情深义重没让我死。不过,周伯父的死,九霄的死,四季山庄其他人的死可以一笔勾销吗?子舒为晋州百姓的着想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他身上那七颗钉子不只是为自己赎罪,更是将你的罪孽一起承担了,你怎么好意思说不计较,说一笔勾销?分明是子舒与你一笔勾销才对。”
“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终究阵前亡。”
按照温客行的扇子,周子舒怆然道:“刀剑无眼,生死有命,你推得挺干净啊。”
晋王面露恼色,“子舒,你别忘了,天窗这个名字还是你起的,你想为这个暗世引进一丝天光,为苍生祈福,为万世开太平,这些人牺牲的意义你不明白吗?孤王眼看就要把这个腐朽的乱世烧成灰烬,你们怎能缺席!”
温客行乐了。“阿絮,烧成灰烬这话挺耳熟的。”
悲伤愤懑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周子舒无奈中带着宠溺道:“听谁说过?”
温客行风骚地摇摇扇子,“我曾在师父坟前说过要与这浊世共焚。”
周子舒一瞪他,“胡说八道什么,不怕师父托梦骂死你!”
温客行嬉笑道:“阿絮莫气,当时不是想岔了嘛,我呀,觉得世人皆负我,举世皆可杀,可最后,我也没杀几个嘛……”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子舒一定去掐他。“说得跟全世界都欠你似的。”
景北渊也笑道:“王爷,你是不是也觉得全世界都欠你?觉得你是真命天子?所有与你为敌的都是逆天而行?”
晋王道:“本王倒也没这么自负,不过为了天下苍生、人间正道,必然要覆灭这乱世才对。”
“十年来,为了你的人间正道死了多少人,王爷,你说的太平盛世遥遥无期,我只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因我而死。他们的冤魂日日夜夜压在我的脊梁之上!”
温客行收了扇子,也收敛了笑容,悄悄握住周子舒的手,一脸心疼。
晋王拍桌而起,“没有浴血洗礼哪来的太平盛世!他们是为大义捐躯的!”
周子舒也勃然大怒,“他们是为大义而死,还是为你的野心而死?!”
温客行冷冷抬眼,杀气尽显。
第108章 相见恨晚幸未晚
饶是晋王,也被也扑面而来的杀气骇住了,想到这里是昆州而非晋州,理智回笼回笼声调也降了下来。“子舒,我知道你对九霄的死耿耿于怀。可是,杀蒋征一家是我们一致决定的,北渊没反对,你也没反对……”
“是,二王子残忍暴虐、卑鄙无耻,为了扳倒他,我们三个亲手策划了蒋家灭门,也是我骗了九霄。他的死,我该负责。可是韩英呢?”
“韩英又没死。”
“那是因为大巫在!不然,我们四季山庄的大弟子又折损在你手里了。”
晋王一愣,“你收他为徒了?他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隶,而你是世家公子,你竟收他为徒!”
他的声音不算小,长亭外的毕星明等人听得清清楚楚,张成岭愤恨地上前一步想为师兄出头,韩英却拉住了他。“没事师弟,别忘了,谁是最护短的人。”
景北渊别过脸去,周子舒皱皱眉头,拍了拍温客行的肩膀。“我不想说话了,你替我说。”
温客行鼓着脸道:“阿絮,我的唾沫是留着数银票的,不是用来跟狗对叫的!”
韩英等人一愣,然后捂嘴的捂嘴,揉肚子的揉肚子。阿沁莱等人可不管那么多,知道晋王曾想对七爷下手都对他侧目而视,一听温客行如此“质朴”的话语,立刻哄堂大笑。
晋王恼恨到了极点,“你是哪里来的山野村夫,竟如此粗鄙!”
“你又是哪来的马仔后裔,喝了几斤马尿就以为自己能上天了?嘴碎得跟老娘们似的,叨叨叨叨叨……不知道你很烦吗?”
哪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话,可偏偏他又说不过温客行,只能对周子舒怒道:“子舒,孤王好歹是你的表哥,我一直视你作知己,你竟与如此粗俗之人混在一起,变成一个庸人……”
周子舒淡淡一笑,“此生,满打满算,我有两个知己。北渊算一个,我们曾一起胡闹,一起为这天下出谋划策,一起……认清你。”
景北渊举起酒杯,向周子舒示意。
“而另一个,现在已经不算是知己了,是爱人……做我的知己,你也配?”
“你说什么!”晋王气得拿杯子砸向周子舒。周子舒躲也不躲,温客行一伸手将杯子截了下来,反手冲晋王鼻子砸去。
卢愈赶紧上前以身相护,他倒是挡在了晋王面前,可温客行手劲不是他能抵抗的,被砸的闷哼一声险些吐出血来。
“你竟敢!”
卢愈单膝跪地拉住晋王。“王爷息怒,您的药……”
“子舒,你就是仗着本王有求于你们才如此猖狂吧!”
周子舒反唇相讥。“王爷,是你仗着身份权力欺压我们,我和北渊对你提什么要求了吗?连让你道歉都不曾。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不好吗?你就当我死了,也不会碍你的眼,解药我们会如期送到晋州,我们退让了这么多,你真以为是怕了你吗?”
晋王被气得头疼,转头对七爷道:“北渊,你……”
景北渊晃了晃与大巫十指相扣的手,“王爷,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我要是跟你走了,你的药可就真没了。”
晋王气急败坏,“好,你们真好!本王走!”
待他们走远后,乌溪担忧道:“周庄主,你这回可真惹恼他了,当心他背地里做手脚。”
周子舒道:“无妨,晋州那堆烂摊子能捆住他的手脚,天窗也折损大半,他已无力对四季山庄下手。更何况他惜命得很,就算为了药也不能对我们做什么。”
“那若他死了,他的继承人……”
“那几个王子勉强能守成,更无力对付四季山庄。不必担心我们,若我和老温联手还被他算计了,那就是天意了。而且,我对他退让了这么些年,受够了。晋王这个人,你对他越退让,他越会咄咄逼人,如果有了足够的底气,还是对他强硬一些比较好。纵然会被记恨,但只要自己足够强,他也那我没办法。我纵然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徒弟们想想,不能再让这些孩子继续生活在晋王的阴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