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说的好像这位兄台见过陛下真容一样。”
......
说书人在台上含笑听着台下众人讨论,端起茶水悠然喝了一口, 忽闻下有一人扬声问道:“这不对, 老丈, 无情捕头是御前四大名捕之首不假,怎么调得动天策府?”
众人纷纷称“是”,天策府直属于皇帝,此前都在外为皇帝征战,怎会如老者所说有一队军士出现在这里?
说书人神秘一笑:“无情大爷自然调不动天策府,所以举出了平乱玦!”
“平乱玦?”
“平乱玦。”
这下没人质疑了,若无情大爷真的用了此物,那天策府将士会听从其令也理所应当。
众所周知,见平乱玦如见天子,
几口酒水下肚,众人又顺着这些日子江湖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讨论起来。
“......这薛笑人到底是不是因那九桩罪被带走,还是说给薛衣人顶罪?”
“薛衣人也一并被押走了。难道真如薛衣人所说,朝廷将要对四方武林动手?”
“你听这‘血衣人’胡扯,他薛家庄当年可没助和泽陛下起兵,轮得到朝廷对它卸磨杀驴?何况咱们虽是江湖人,平日里纷争不断,寻仇杀人也不过江湖事江湖毕,哪有像薛笑人这样对老百姓动手的?那可是三百多条人命!”
“可灭福威镖局的不是青城派吗?铁手二爷可是先把青城派山头给围了!”
“我家有人在京城,给我快马加鞭送了朝廷最新发行的邸报,上面说得一清二楚,那青城派灭的是总局,林家人被他们杀的只剩一个林平之,福威镖局在各省分局也被灭门,可也有薛笑人手下那个杀手集团的份。”
“兄台说的极是,不过这福威镖局一事青城派才是主谋,小弟倒觉得是后面那几桩罪,往大的说阻碍朝廷决策暗杀朝廷命官,可与谋反别无一二。”
“对啊,那些教头虽说只用负责教导百姓习武强身健体,可也是朝廷亲封的命官,说杀就杀,不就是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嗐,说不得还把当朝作前朝哪,那前朝大元可不就是任由当时武林前辈来去自如——”
“朝廷派出四大名捕中的两位彻查福威镖局一案,后面甚至遣了天策府前去,可见对此事十分重视。那薛笑人命是保不住喽,薛衣人就不知生死。”
“好歹是曾经天下第一剑客,交友甚广,他难道不能越狱?别人不能去救他?”
“这位侠士,您在开玩笑吗?天策府亲自将涉事之人压入长安面见天子,薛衣人敢跑,亦或是谁敢救他,也不怕被诛九族?”
“何况薛衣人是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剑客,如今四方武林人才辈出,他没有和现在的南武林的第一剑客燕南天比试过,焉知二者高低?”
“左右这薛家庄已经完了,我比较好奇的是那薛笑人说的比《辟邪剑谱》还要如何的什么,他口中的画卷藏了什么东西?”
“薛笑人不就是为了《辟邪剑谱》动福威镖局的么?那画卷许是藏着比这剑谱还要厉害的武功秘籍呢哈哈哈哈!”
“就算藏着也是皇室的东西,我更想知道这林平之究竟是怎么和朝廷搭上的,好似突然就冒出来了一样。”
“说到林平之,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家剑谱怕是已经在他自己手上了罢。”
“这我倒是知道,据说是和陆小凤有关。”
“陆小凤?”
“陆小凤在蜀中一家客栈吃酒时碰见在那打杂的林平之,你说以他的性格,会不管这闲事?”
“也是。不过这林平之也真是令人唏嘘,原本也是个镖局少主,怎么沦落到在客栈打杂的地步去了。”
“他家都死光了,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听说他亲手杀了青城派掌门后,说大仇已报,要回去报恩,便回那客栈了嘞。”
半晌,有人问:“他在哪家客栈?”
说书人冷眼瞧着底下这些人各自讨论到最后,话题都转移到带着绝世剑法的林平之身上去,弹了弹身上灰尘,又重重咳了几声:“这老朽倒是知道。”
“老丈,你知道就别卖关子了!”
“快快说罢!”
一个两个,自以为眼中的贪婪都掩盖得很好。
说书人心中嗤笑一声,面上乐呵呵道:“那林公子与无情大爷提过,他往后就在夔州黄泉客栈落脚。”
“黄泉客栈?”
“这名字好生诡异,阴森森的。”
“还有一段故事说完哩,老朽明日就不来了,便在今回一并告知诸位侠士罢。”老者又道,“诸君可知薛衣人为何束手就擒?”
“为何?”
“只因有人从薛家庄找出一幅画卷,展示给他看了。”说书人神秘兮兮的,更调动众人好奇心。
“什么画卷?”
“那画卷是帝师像,若说特殊,只有它是和泽陛下亲手所作这一点。”说书人语气悠扬,“让薛衣人俯首的是展示画卷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与你一锭酒水银钱,老丈莫要卖关子!”
一名刀客坐在台下最近的地方,伸手掏出一锭银子丢了上去。
“老朽有一朋友正好在现场,他与我言,无情大爷称她为贾大人。”老丈接过银子笑道,“此事在场皆知,但有一点却只有我那朋友听到了,那押送薛家人的天策府姓史的女将军,私底下唤了她一声‘元春姐姐’哩。”
“贾元春?”
众人咂摸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有几分耳熟,旋即心下巨震。
朝廷最知名的贾大人是谁?
“锦衣卫”三个字重重砸在他们心间,和行事素来守法光明正大的天策府不同,神秘莫测的锦衣卫是悬在朝野之上的一把尖刀。
刹时众人噤声,心中升腾起来的对《辟邪剑谱》又或帝师像的小心思渐渐被某种恐惧所盖过去。
锦衣卫拿人,可从不管对象。
*
外面风波不停,回到客栈的林平之已经不在意了。
他在做一件早就想要做的事情。
黄泉客栈门前,清溪奈何桥畔。
林平之点了手中一盏莲花灯,将之放入奈何桥下溪水中。
那座金碧小桥上此刻挂满了白幡,在清风中无声飘扬。桥下清溪飘着一盏接一盏的莲花灯,随着水流星星点点隐入远方,似没入无尽幽冥之中。
“三百二十九、三百三十、三百三十一、三百三十二......”
点一盏灯,数一个数,足足三百六十五盏莲花灯放下后,林平之跪在设了七天的祭坛前,默念泉下诸亲之名。
‘爹,娘,师傅,平儿已手刃仇人为你们报仇了。害死镖局诸位亲友的那些人,朝廷也会将按罪论处。’
‘老板与我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莫要担忧儿沾染杀孽过重。’
‘老板于我恩重如山,平儿已决心留在客栈为老板差遣,二老莫要担忧儿之未来。’
‘地府诸君事务繁忙,若有机会,便轮回去罢。’
......
林平之神色肃穆,闭目在心里将那些思量许久的话一一念与泉下诸亲。
夕阳还剩下薄薄余晖时,他睁开眼,将祭坛上早就制好的纸人请进纸舆中,双手抬着它们走过奈何桥,将之焚烧殆尽。
他动作之时,桥栏上立着一白衫公子,手持一□□称:“魂兮归来——魂兮安去!”
和着风中传来的子规啼鸣,分外悲凄。
如此这番行完冥福,林平之立在桥头望着脚下漆黑灰烬,眼神从悠远慢慢转变如常。
他狠狠松了一口气。
“这便可以了?”
换下绯衫着白衣,充当祈福道士的王怜花从桥栏上轻盈落下来,收好那只小巧的招魂铃,拍了拍林平之的肩膀。
“可以了。”林平之轻吁一口气,“虽说知晓爹娘在地府一切安好,家乡惯例的冥福还是要有一次。”
否则,纵泉下亲友不怪,他亦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王怜花难得正经道:“你这几日不眠不休做了三百多盏莲灯,又不假他人煮了福礼,回去休息罢。”
金乌抹去最后一丝光辉,银月爬上天幕,林平之点了点头。
待他和王怜花回到客栈,正见巽风百无聊赖戳着面前的桂花糕,竟也不见他动口。
瞧见他们后,方才道:“回来了。”
这才拈起面前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眯着眼咬了一口。
坐在一旁方桌上的史连城回头:“呀,林公子回来了。”
端着一碗热汤娉婷而来的史宾娘笑道:“回来的正好,快来喝点汤,暖暖身子。”
林平之扫过方桌上简单却用心的膳食,心下一暖,还没开口,王怜花从他身后蹦出来:“宾娘,没有我的份?”
史宾娘轻“哼”一声:“在厨房,自己去取。”
“这差别待遇也特明显了。”王怜花摇摇头,身姿如同一道轻烟消失于厅上。
林平之慢慢舀着汤,叹道:“王怜花的身手愈发俊了。”
史宾娘和史连城吃吃而笑:“林公子,这话可别在王公子面前提。”
提了的话,王公子必然会想起这都是怎么练出来的,以他的小心眼定然会恶整回来。
林平之低头,掩住唇边一抹细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