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王二人见状,也不好再打扰对方,面面相觑许久,林平之率先开口:“其实你有事情,可以在这里说。”
王怜花偏过头:“也是,从某种方面来看,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安全了。”
碍于巽风在这里休息,林平之和王怜花双双上了楼,打开二楼左手第一个房间。
不过几天功夫,这里已经从原本的黑白阴间色变成一片青翠。
窗外清风策策,一片修竹影动,映得室内也满是生机。
和王怜花以桃花为主的房间景观不同,林平之这里是一片竹色,站在窗前往外看,甚至还能瞧见庭中竹下滚动着可疑的黑白团子。
“这是连城姑娘昨夜赶制出来的,名为‘咬定青山’。”林平之站在他身后喟然道。
史连城有一手好绣艺,据史宾娘说,她生前绣出的图千金难买。只是她常居深闺之中,名声并不流传于世。化作亡灵后来到了黄泉客栈,小老板偶然瞧见她绣图,便说可用此来为客栈添色。
也不知小老板如何做的,只要史连城将绣好的图样嵌入进门放开门玉令其下的小窗中,房间里的景观就会从初始的黑白色调变作绣图的模样。
“倒是挺适合你。”王怜花道,“你有没有去玩过外面滚动的小东西?”
林平之:“嗯?”
王怜花狡黠一笑,旋即提步而起,掠过窗台径直落到了庭院之中,稳稳踩在草地上。
林平之:“!!!”他以为这里只是景观而已,原来可以进去的吗?
许是知道他心中情绪,王怜花回头道:“之前折了我房中一枝桃花,后不慎将之落入窗下桃花溪,我就猜测这应该是独立的庭院。”
说罢他蹲下来,修长手指朝前伸去,从草丛间慢慢拍出一团黑白相间的竹熊。
“连竹熊都和真的一样。”王怜花捏了捏那小竹熊毛茸茸的黑耳朵,调笑道,“你好歹也是这客栈的伙计,怎得还不如我胆大?”
“我自然不如你胆大。”
林平之此刻已然平静下来,他掠到庭院中来到王怜花身边坐下,也学着他的动作抱来一只正在啃竹笋的竹熊。
竹熊也不怕人,任由两脚兽们将它们挼来挼去,胖乎乎的身体东倒西歪,却依然抱着竹笋啃得津津有味。
半晌,林平之开口:“我自然不如你胆大。”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气里却有着某种自嘲意味。
他说:“我与你同年,武功却远不如你,更不必说心智谋略。若无小老板收留,我早就不知死在哪一波追杀之下。”
他说:“纵成了亡命之徒,我也什么都不敢做。”
王怜花冷冷道:“这么说,你是后悔认我这个朋友咯?”
林平之摇摇头,惆怅道:“能得名震江湖的千面公子为友,我自然荣幸,只是此番家中剧变,我方才明白我与你的差距。”
“倒也不此给我说好话。”王怜花懒洋洋道,“本公子那叫臭名昭著。”
“噗。”
林平之忍不住笑出来:“也是,难得你会承认。”
王怜花道:“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中原第一女魔头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小魔头咯。”
林平之闻言默然。
王怜花睁开一只眼瞧了瞧他,心中难得升出几分后悔。
若他当年和林平之的交游不是私下而在明面上,说不定灭林家的幕后之人碍于他云梦山庄的名声,不敢毫无顾虑把林家灭门,林平之也不会落到后面的地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年他不和林平之绝交,说不定这傻乎乎又执拗的家伙就先死在他娘的天花五云绵之下了。
嗯,也有可能提前被他们的仇家连累。
王怜花估摸着时间,说:“我从大漠回来后,查到了你家一些消息。”
林平之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盯着他,手下的竹熊似乎感受到了他澎湃的心情,在他怀中翻了身继续啃竹笋。
王怜花道:“如你所知道的,动手的是青城派,但暗地里还有一批人。”
林平之按捺住心中激动,说:“可是与薛家庄有关?”
王怜花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家,你可能不会想到。”
“谁?”
“岳不群。”
第13章 新鬼
巽风从沉睡中醒来时,窗外已是金乌低垂。
朱楼琉璃映晚霞,画角横烟清溪上。青山红树间,隐约传来女子呜呜咽咽声。
他揉了揉自己睡得绯红的脸蛋坐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原本覆在身上的玄金大氅耷拉下来,松垮垮叠在腿上。
环视一圈,原本坐在白玉台前喝茶聊天的林平之与王怜花已不见踪迹,视野里只有清风吹过空旷大厅,四角装饰用的草木花叶微微摇动。另一边的往生池则自成一方小世界,水雾无视探进来的清风,继续弥漫升腾。
那呜咽声便在这空荡荡的环境里更清晰了。
巽风按了按额角,听出那些细碎的女声中,有两个是他在鬼门关前捡来的临时员工。至于另一个悲悲切切哭泣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连城姐姐...助我良多......”
“...陆判......朱尔旦......贼子害我...”
许是怕将他吵醒,姑娘们此刻坐在窗外交谈,声音已经尽量压低,却仍免不了话语入他耳中。
巽风把玄金大氅掀开,随意扔到躺椅上便从白玉台里转了出来,腰间一串灿金小鱼在走动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听极了。
“喵呜——”
伏在窗台下金灯花丛间的慵懒猫儿细细唤了一声,睁开一只眼看到逐渐走来的玄色人影,又把眼睛闭上,一动不动趴在原地。
“老板!您醒了!”
坐的位置正好对着巽风方向的史宾娘正烦恼地抓着发鬓,瞧见巽风顿时眼前一亮,忙朝他挥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史连城面上愁容也在此刻舒展开,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这两个是新客人?”
巽风相当利落地盘坐到花丛间,一把捞起边上趴着晒夕阳的肥猫,把它拉成一张大饼摊在膝盖上,随口说道。
如果是新客人,她俩的气运...比史宾娘还要差,勉强能支付往生池的抽奖吧。
坐在他的临时员工对面的姑娘一愣,紧接着她面上浮现出狂喜:“您看得见小曼?”
“...这不是显而易见?”巽风挼够了今天的毛茸茸,抬头随意看了眼,愣了下,“借尸还魂?还是夺舍?”
眼前的姑娘有一张柔美的脸,秀眉弯弯,脸颊上一对酒窝使得她看起来愈发乖巧,像是哪家从不逾矩的闺阁千金。坐姿却相当豪放,举止大大咧咧,和这张娇美温婉的脸放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但在巽风眼里,她这样的姿态却与灵魂的模样气质相符。
而她身边正飘着一个低眉垂泪的女鬼,相貌与她一模一样。
“都不算。”在他膝上任由揉搓的橘猫懒洋洋开口。
巽风低头,捏了捏橘猫的爪子,道:“不是借尸还魂,也不是夺舍,为何面貌和灵魂半点也不相似?”
“是换头。”
史连城叹了口气,为眼前这位面露羞愧与悲愤的姑娘解释。
随着她的话,这位浑身充满了违和感的姑娘缓缓揭开脖颈上的丝巾,只见一条红线横贯其上,红线上下的皮肤颜色都截然不同,瞧着分外诡异。
“我是少容,这身体是我的,脸不是,头也不是,头是小曼的。”
顶着一张大家闺秀的脸蛋,自称少容的女子毫不犹豫开口,话到尾部,目光转向身边的女鬼。
史宾娘扶了扶鬓间即将掉落的白昙花,劈里啪啦把怎么遇到这一生一死两个姑娘,以及她们的情况倒了出来。
原来下午时分,林平之决定与王怜花一道出去追寻自己的家仇消息,那时巽风尚还未醒,他们便托史连城史宾娘代为告知。两位史姑娘应下,因着还念夔州城中风景,干脆一同而行,到城中方才分开。
史宾娘拐去一花圃,打算挑选几株花卉回去,在长廊拐角处与匆匆而来的一女子相撞。
女子着鹅黄裙衫,生得是花容月貌,此时神情委时张皇,瞧见宾娘后更是现于形色。
史宾娘拍了拍衣衫上沾染的灰尘,瞧见她身边伫立着一位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女郎。她一眼便瞧出那女郎与自己一样非生人,且魂魄上翻滚着白气,是突遭横祸身死之人。
只是,不管是生人抑或鬼魂,眼前这两个姑娘的容貌,她觉得有几分眼熟。
女郎并未发现史宾娘也是鬼魂,只在身侧女子耳边焦急唤道:“少容,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身子可康健了,你放心。”名唤“少容”的女子摆摆手,安抚道,说罢她又去看史宾娘,面色呆了呆。
“小曼,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漂亮的姑娘。”
那早已是阴世鬼的女郎忍不住笑了笑:“天下何其大,自有容姿远胜于我之人,况我生前不过略有薄名...也无非占着同辈远去的光......”
叹息的声音在她目光落到史宾娘脸上时骤然一停,女鬼愕然道:“你...宾娘?!”
在女鬼微笑时,史宾娘看见她脸颊上显露出来的一对酒窝,脑子里终于抓到那一丝熟悉感:“小曼?你怎么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