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阿乐又开心地叫了一声,张着手臂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过来。
  但跑到薛青和法海前时,他原本迅捷的脚步又犹豫住了。
  因为面前的两人皆头戴着幂篱,又挨得极近。
  师叔只告诉阿乐师父就在这,但阿乐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师父。
  薛青用手臂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小萝卜头纠结茫然的模样。
  他与法海十分默契不约而同的都没有说话,坏心眼地看着阿乐究竟如何选择。
  正这样看着戏,薛青就见阿乐肉乎乎的手指搭在圆圆的下巴上进行了一个艰难思考的动作。
  然后他看向薛青方向的眼睛亮了亮。
  薛青自觉不妙,心知这小孩认错人了。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眼前的小萝卜头已经迅速地扎到了他的怀中。
  “师父——阿乐好想你!”
  阿乐把脸亲热地埋在“师父”温暖的怀中,甜甜地唤着许久未见的师父,诉说着这几日的想念之情。
  但是他才在这“师父”的怀中蹭了几下,便敏锐地发觉出不对来。
  等等……师父怎么变的,这么瘦了?
  察觉出不对劲的阿乐动作僵住,终于把圆嘟嘟的脸抬起来。
  他的眼神余光瞟到这人抓着他的手和一截露出来的皓腕。
  实在是精致雪白,如玉无瑕,好看的就像精美的瓷器。
  ——不是他的师父的手。
  那么他现在抱着的是谁?
  颤巍巍地松开自己还亲热抓着此人手腕的肉手,阿乐试图慢腾腾地挪开,假装无事发生。
  可是下一秒,挡住面前人面容的暗色皂纱被这纤细的玉手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的美人脸来。
  含笑的杏眸看着他,薄薄眼皮上的小痣若隐若现。
  不管是谁在这双眼前,都是要失神一瞬的。
  “认不出我了?”
  薛青笑着看着呆滞着一张肉脸的阿乐,伸手戳了戳阿乐的右脸颊。
  软软弹弹的。
  “青青哥哥——”又是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喊。
  薛青感受到阿乐把脸再次埋到了他的怀里,脸上的软肉亲密地贴着他。
  明明阿乐都这么大了,但薛青还是觉得自己抱着阿乐都仿佛闻到了奶香。
  “阿乐好想你。”
  鬼灵精的小孩撒着娇,似乎前面还在说着“好想师父”的不是他。
  看到眼前的是许久未见的青青哥哥,便把师父抛到脑后了。
  “前面还说着要找师父呢。”
  慧源撩了衣袍,施施然在桌前坐下,和一边安然坐着的法海打趣。
  大抵是因为寺中风波的事情,慧源的面色较之前憔悴许多,眉宇间覆着淡淡的愁。
  对于他来说,这几日显然是有些难以接受。
  一直敬重的师父居然是这般真实面目,还有向来和善示人的念慈……
  慧源花了好几日才从这阴影中走出来,起初他无法接受,但是铁证如山面前,他也无法为他们开脱。
  灵隐寺的和尚换了一批,袅袅的香火又燃了起来。
  但是慧源选择要离开了。
  佛在何处?
  佛在自心。
  修行参禅之途不止,慧源决定以身行之。
  慧源伸手招呼了店小二,“施主,给贫僧上一壶酒来!”
  看着眼前这脑袋光秃秃的和尚,店小二差点以为自己有了耳疾出现幻听了。
  这和尚说要来壶酒?
  和尚?
  察觉到店小二怀疑的目光,慧源不服气地说道:“怎么?出家人不能饮酒吗?”
  要不是他在寺中私藏的好酒都毁于一旦,他也不至于来这酒楼讨酒喝。
  他那香喷喷的桂花酿呐……
  慧源感到可惜地摇了摇脑袋。
  见慧源这模样,小二也不敢多问,连忙依言去帮慧源拿酒了。
  慧源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法海。
  光看法海的从皂纱下露出的唇和好看的下巴,无法辨出法海此刻的表情。
  但是慧源却觉得自己已经能差不多猜到法海的表情了。
  大抵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小二将酒上了过来,慧源十分娴熟地拿起酒盏,就是一口豪饮。
  就连边上时刻注意这边动静的酒客和彪形大汉都不禁感叹了一句:“大师好酒量。”
  慧源朝他们谦虚地摆了摆手,表示这不算什么。
  大抵还是之前因为灵隐寺的事,慧源心中有愁绪,只一口口喝着闷酒。
  在喧闹热闹的酒楼里,唯有他们这一桌安静地格外明显。
  或许其中只有阿乐不识愁滋味,一直乐呵呵地高兴终于能和师父还有他想念的青青哥哥在一起了。
  慧源饮完酒后便朝他们告辞离开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薛青和法海行了一个合手礼,便踏入茫茫红尘中。
  薛青牵着阿乐的手,看着慧源的背影渐行渐远,隐在人群中逐渐不见。
  待他们回到住宅中,将阿乐安置好,薛青又得知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过几日便成亲?”
  薛青被这话惊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甫一回来,在院中早已等待他许久的薛白便将他拉到屋里,告诉薛青这个令他吃惊至极的消息。
  而面对薛青的疑惑,薛白却是温柔而坚定地点头。
  “薛小姐。”蓝衣的书生容貌俊秀,身后的杨柳更衬得他皮肤白净。
  注视着她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还找我做什么?”
  薛白压住自己心中的情绪,故作冷淡地说。
  那日她虽进城,但弟弟却被人掳走。
  她搜寻未果,只能先去许宣的住处,想知道究竟是如何紧急的事情,让许宣特地派送了信至无双的住宅。
  可当薛白来到许宣的住宅时,许宣却直截了当地问她,她是否为妖?
  薛白不知道许宣为何会察觉,她下意识的想要撒谎。
  但是隐瞒的话明明都到了嘴边,她却忽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味。
  “我就是妖。”
  原本以为太困难的话此刻说出口,却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
  没有去看许宣的表情,说完这话薛白就转身离开了。
  运转法力,她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许宣的面前,一转眼就不见。
  在钱塘城的晚风中,薛白假装豁达地想,管他呢。
  原本是想隐瞒,可是薛白蓦地觉得,若是要隐瞒的感情,那真的是太累了。
  所以她选择告知真相,然后转身离开。
  人妖之间不能强求,若是强求不了,那就当这段没发生过吧。
  后面那几日一直忙着薛青的事,薛白也差不多将许宣抛到脑后。
  但是等到薛青的身体也好了,弟弟也与对象亲亲热热。
  薛白独自一人时,总会想到那俊秀书生。
  那日船上烟雨,伞下相遇,他说他叫许宣,是钱塘人士。
  只不过此刻回想起来总是心上怅然。
  但今日蓝衣书生叩至她的门前。
  他说,他思考了许久。
  那日他传急信给薛白,不仅是因为钱塘城被封住,他无法出城登门拜访,也是因为那红衣僧人找上门来,言之凿凿地述说薛白是妖。
  而近日钱塘城正好有妖作祟。
  他知道薛白并不是那般恶人,因此传信给薛白,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本以为他对薛白的情会因薛白是妖而退却,但是在得知薛白是妖后,这份情反而矢志不灭。
  爱一个人,向来无关身份其他。
  “我见小姐如明月,哪怕是妖也无法更改。”
  许宣言辞恳切,眸色动人。
  薛白看着他,却蓦地展颜笑了。
  她的笑颜动人,口中吐出的话却是狠戾。
  “若是负了我,我可是要挖心的。”
  “小生甘之如饴。”
  蓝衣书生温柔的眼眸中映着薛白的笑,于是他们的婚期择日举行。
  直到薛青往回走向自己房中的时候,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虽然薛白和许宣之间他早就有预料,薛白也与他提前说过她要成亲。
  但是薛青属实没想到成亲的日子就在眼前了,着实迅速。
  依旧遭到冲击的薛青默默地经过厨房,拿了壶无双放的酒。
  无双今早出去后便没有回来,想必真的是旧情复燃,正流连忘返,沉醉不知归处了。
  薛青也不知道拿的是什么酒,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是酒便可以。
  才刚打开就有香醇酒香飘出,想来这酒应是味道不错。
  薛青动作豪迈,想到今日酒楼里那些酒客饮酒的动作,便也学着闷了一大口。
  然后就被呛住了。
  “咳咳——”薛青撕心裂肺地咳了两声,好不容易缓过气,嗓子中火辣辣的感觉也冲了上来。
  这酒比想象中的呛人。
  明明没喝多少,但被酒香包围着,薛青也觉得自己整个人快醉了。
  他倚着桌一口口慢慢饮着。
  不知今夕何夕,薛青将壶中剩下的酒液饮尽,便往回走去。
  只是刚一抬脚迈步,便觉得天晕地旋,走的动摇西晃,实在有点不稳。
  此时已到晚上,夜幕覆盖了苍穹,无双的宅子很是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