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挪开了画满零食角落还有个保险箱的、画着见崎鸣抱着兔子玩偶的、印满可爱的白色爪印的枕头们,将自己的东西放到了离横崎幸弥最近的地方。
横崎幸弥趴在枕头上,好奇地看着对方。
从江户川乱步开始,他们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每晚轮流来到他的卧室陪他睡前聊天。
一开始横崎幸弥还没意识到这是一场接力赛,直到他准备睡觉前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从门的方向飘了过来。
“绫辻先生?”
“嗯。”
绫辻行人没拿烟杆,但烟草的气息已经浸入了他的全身,让横崎幸弥第一时间分辨出了过来的是谁:“您怎么也过来了?”
“督促你睡觉。”
暗夜里,金发的青年顺着他伸出的手爬了上去,盘腿坐在床边,手里只意思意思带了个枕头,“中也说你有时候会做噩梦。”
横崎幸弥惊讶地看着他,片刻后忽然雀跃了起来:“那……”
他显然从横崎幸弥略显期待的语气中猜出了江户川乱步做过什么,沉默了会儿,生硬地同样讲了个睡前故事。
故事是灵异风格,出场人数远远超过横崎幸弥的预计,他们说着,笑着,哭喊着,极力想要挣脱命运带来的桎梏,哪怕以失败告终,哪怕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对角色命运的嘲弄,他们仍然为之付出,像扑火的飞蛾,为那丝温暖燃烧自我。但是——还没有那么悲惨,他们做的并不是无用之功,积累的沙砾足以掩埋一切,将虚假的光明重燃成滔天的烈焰。
横崎幸弥听得心神激荡,好几次险些直接从床上坐起来。绫辻行人很想烂尾断更让他好好睡觉,却又受不了横崎幸弥哀怨的苦求,只能砍掉分支剧情,给了主要几人一个勉勉强强称得上幸福的结局。横崎幸弥满足得不断叹息,强撑着不想睡觉,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感想,为了不让对方打断自己,还用“绫辻先生不好奇我认识的绫辻先生吗”这样的话题诱惑他。
绫辻行人,作为一个成熟而体贴的社会人士,冷漠地拒绝了他。
“那辻村女士……坂口先生……还有辻村小姐……”
“睡觉。”
“太残忍啦,绫辻先生,不过,不过没关系……我很喜欢……大家都会得到……”
他在某种隐约的注视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期待睡觉,甚至恨不得长在床上。果不其然,第三个晚上,中岛敦变成的老虎跳了上来,还用毛绒绒的爪子摸了摸横崎幸弥的头才变回去。他看起来非常紧张,用横崎幸弥缝制的小被子将自己整个裹起,只留下一双在黑夜里依然有点点荧光的眼睛。
横崎幸弥与中岛敦有着天生的亲近感。要说为什么,横崎幸弥不是很明白,但是中岛敦的名字在他这里的确是特别的。
直到那个世界毁于一旦,中岛敦都没有死。他一直游荡在横滨,穿梭在大街小巷,咬下每一位敌人的头颅。
——以虎的形态。
其他实验室的人一直有追踪中岛敦的活动轨迹,但却无法唤起他作为人类的意识。他变成了一头真正的白虎,风餐露宿,只余野性,却又分得清敌人与人类,从来不曾弄错。
他就像一位特殊的守护者,守护了……横滨那座特殊的城市。
“我没什么故事可以讲,”中岛敦紧张又沮丧地低声说,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毛茸茸的爪子:“但是大家都说猫的爪垫很解压……你要摸吗?”
横崎幸弥被这超高规格待遇惊住了。他纠结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小小的白色利爪,轻轻捏了捏。
“没关系哦中岛君,”横崎幸弥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同样闪着光的眼睛,“我可以和你讲我见过的白虎。”
优雅,美丽,好像很凶残,却是为守护生命而露出利齿。有时会感到恐惧,甚至恐慌于混乱的自我,但是没关系,一直到最后,他都拥有无上的,纯洁的人性,既是虎,也是人,更是个好人。
比人类更温柔的白虎,每一根毛都在闪闪发光。
中岛敦羞耻得几乎要把床垫挖出一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对上横崎幸弥充满笑意的眼睛又无法行动,只能僵硬地变回虎的形态,让毛毛隐藏住自己发烫的脸。他断断续续也讲了一些事,路上看见的广告,对话奇妙的母女,窗外飞过的飞鸟,海边捉住的鱼。不知不觉间,本想等横崎幸弥睡着就出去接替房屋外的监视任务的中岛敦,竟然也睡了过去。
他躺在纯净的黑暗里,那里有微弱且毫不刺眼白光,还有无数个安然休憩的灵魂。
而现在,芥川是第四个,他很好奇——
“在下会保护你的。”他说。
第二十三章 故事
“在下会保护你的。”他说。
横崎幸弥一时有些出神。
黑暗里,他看不见芥川龙之介此时的神情,但是熟悉的语气和声音,已经足够让他回忆起过去。
那时候的芥川君,应该很疲惫吧,不得不接下夏目先生的重担,还要时时照看他这个重要实验体。
他好像从来不会露出退缩的神情,即使要去做不可能完成之事也毫不胆怯。身负强大的武力还能记得怜悯弱小,是与他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温柔。
“谢谢芥川君。”
“可以叫在下芥川。”
“好哦芥川!你有睡前故事要讲吗?”还是讲我认识的芥川君?
芥川龙之介:“……”
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一个叫夏目漱石的文豪写的书。
相对比文豪芥川那些故事适合睡前听。但是……
芥川龙之介规整地坐下,开口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个小人儿,他被养在玻璃罐子里。玻璃罐直上直下,没有办法攀爬,底座又沉,无法以他柔弱的力道推倒。”
横崎幸弥:“……”
这个故事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妙。
“小人儿在罐子里唱歌,也会想要出去,但找不到办法,也许要等到饲养他的人死亡那天,可那样一来,他同样会饿死。他只能继续这样生活。”
横崎幸弥:“嗯…………”
“终于有一天,小人儿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已经无法忍受罐中的日子,四周的景色一成不变,自己则被全世界注视,没有地方可以逃避,没有地方可以休息,也许死亡更好一些。”
横崎幸弥,横崎幸弥默默往被子里缩了缩。
“但,在它去死之前,它终究爬出了罐子。这件事说来也容易,做来却难,只不过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将那小小的玻璃罐推倒了。‘如果不能将它撞倒,就如此死去’,但撞上去以后,他才发现,原来它也没有那么沉,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他唱着歌,从罐子里爬了出来,浑身青肿,但充满喜悦。
“他四周有许多同样的罐子,里面也有不招主人喜欢的,奄奄一息的同类。他说服他们,和他一起推倒罐子,当中自然有因为备受宠爱而不想离开的小人儿唱歌骂他,他并不去听。施救者总是要心怀歉意,怜悯何尝不是卑劣的一部分,但他有必做之事。他已经觉醒,意识到如果生命必须要用价值才能衡量,那将是最大的不公平。所以,每一个人他都会去救,不是因为怜悯生命,不是因为恐惧孤独,只是想增加新的选择。”
不知不觉,横崎幸弥已经重新探出了头,此时喃喃道:“那……有人认同他的选择了吗?”
“嗯。”芥川龙之介说,“他走得越远,认识的人越多,其中当然出现了志同道合的同伴。他们同心协力,彼此需要,也彼此相爱。”
“芥川……”
“最后他们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好了睡吧。……你怎么了?”
“我,呜呜,”横崎幸弥努力忍住抽噎,“我只是太感动了,芥川,这真是一个……我喜欢这个故事!”
芥川龙之介躺在被子里,并没有偏头看他,闪着幽光的罗生门却从被角伸了出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这几个夜晚,横崎幸弥都睡得前所未有地好,以至于需要江户川乱步单独提出来,他才意识到中原先生还没出现在他的床上过。
“因为我要忙着巡逻。”中原中也冷硬地说。
“那就好,”江户川乱步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幸弥给你做的被褥呢。”
中原中也:“……”
横崎幸弥:“嗯?难道中原先生……”
“我当然很喜欢,”中原中也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但是监视的人还没离开附近,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今晚是排到我了吗。”整个缩在浣熊玩偶腹部完全看不到人在哪里的爱伦·坡幽幽地说。
“其实不用勉强……”
“我写了一本新的小说,”爱伦·坡打断他,“你可以去那里面睡。”
“啊那也……诶?诶——?!可是,可是我……”可能找不出凶手!
“是一处风景不错的温泉庭院,”他说,“其他人可以和你一起去。”
横崎幸弥:“……”
原来如此,这不就是让我带乱步先生进去的意思吗。
芥川龙之介第一个反对:“你的能力太过危险,万一出了差错,我等无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