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莱恩反应过来之前,说完这句话的阿兹克·艾格斯就拦在了他的身前。克莱恩微微探出头,看到了一扇描绘着奇异花纹的青铜大门凭空出现,裂开的门缝里钻出了一只只苍白的手臂和一根根长着婴儿脸孔的青黑藤蔓。紧接着,一道穿着黑色神父长袍的人走了出来。
克莱恩不会忘记这张脸。
因斯·赞格威尔!
他不再犹豫,立刻起身,按照阿兹克的话语狂奔而逃!
利用新得到的无面人能力假扮因斯·赞格威尔,克莱恩并没有受到过多阻拦,十分顺利地来到了占卜中启示的出口位置。
没有守卫看守……
克莱恩皱着眉头,又做了一次占卜,这次,他拿出了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将他抵在墙上,轻轻一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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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蒙的脚步顿住了。
在他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面容秀美却表情呆滞的女性,她穿着古典长袍,带着兜帽,无神的双眼盯着阿蒙。几乎是看到这名女士的那一刻,阿蒙的双手动了——他偷走了一段距离,又瞬间还了回去,以近乎瞬移的姿态出现在五米开外,而阿蒙原本位置后方的路灯凭空消失一段,像是被擦去了一般。下一秒,失去了支撑的上半截路灯轰然倒塌,在砖石路上砸出一片飞溅的石屑。
阿蒙握住了自己的单片眼镜。
就算是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对付作为黑夜女神神降容器的0-17,与对方战斗的巨大风险和微小收益完全不成正比,所以阿蒙的第一反应就是避战。
0-17再次将目光投向阿蒙。单片眼镜散发出朦朦微光,一些概念,一些规则在不知不觉间代替“阿蒙”被擦除了。阿蒙没再犹豫,一道门凭空出现,如同油画般浓重的色彩从门内透出。在0-17再次发动攻击前,阿蒙的身影消失在了门里。
表情呆滞的0-17安静了一会,身影快速被擦除,消失在了原地。
除了门口倒塌的路灯,这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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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了不得的聚会……
A先生,绝望魔女,极光会,魔女教派……
听着他们的对话,克莱恩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事情的真相……因斯·赞格威尔和魔女教派合作,魔女教派又联合了极光会!
魔女教派谋划着一些什么,为此他们联系了极光会。魔女教派提供完成“真实造物主”降临仪式的养料,而极光会需要背负所有骂名,掩盖魔女教派真正的目的……
思考间,克莱恩听到了哐当的响声,大门被打开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边跑边大喊道:
“绝望女士,紧急情况!地底被人潜入了!上面派我进去安排后续,关闭相应通道。”
绝望女士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和什么人沟通,不一会,她语气沉静的回答道:
“进去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随着那人的靠近,克莱恩看到了他的长相。
作为“无面人”,他对容貌的记忆达到了巅峰造极的程度,此刻,只是轻微一瞥,略作思考,他就认出了这个人。
倒吊人曾经提过的巴伦!一个与诸多殖民岛奴隶逃亡和失踪有关的家伙!
缺少左边第三颗牙齿是他最大的特点……
这一刻,许多线索串联起来,在克莱恩脑海里形成了一条线。
殖民岛奴隶失踪,人贩子卡平被多名非凡者保护。
《谷物法案》通过,大量纺织女工失业,许多女工得到了新的工作,离开东区,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尼根公爵被刺杀,改善贫民生活的法案进一步被搁置……
他们在举行一个仪式,一个需要大量牺牲的仪式!
“那么,提前开始吧。”绝望女士说道,“我需要你把我送到东区。”
提前开始?开始什么?东区?
不妙的预感愈发严重,克莱恩站在阴影里,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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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科勒抱着一个油纸包,急匆匆地走在东区的街道上,纸袋里是他花费“巨款”买的一条火腿。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害怕有人突然窜出来抢走这份为了新年而给自己准备的“馈赠”。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修长的人影,他穿着与东区格格不入的正装,戴着礼帽,右眼处有一枚水晶镜片。
老科勒本能地后退一步,用力地抱住了油纸包——在看清来人后,他才微微放松一点。
“您是……夏洛克侦探的助手?”
“是的。”阿蒙微笑着点点头。
他的“开门”能力是盗窃了一名学徒的,有所残缺,还无法在灵界内精确定位,会出现在老科勒面前纯属巧合——没有0级封印物掺和的那种巧合。
阿蒙看到了远处翻腾着涌来的黄雾,死神挥舞着镰刀收割着东区无辜的性命,而眼前的秸秆却一无所知。老科勒局促地抱着油纸袋,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这位助手先生很危险。那是一种来自生物本能的畏惧,如果不是对夏洛克侦探的信任,老科勒此时已经慌不择路地奔逃了。
可以不管,可以杀死,也可以……救下他。
阿蒙在思索。
浓雾越来越近,混杂着贴黑色的黄雾淹没了远处的教堂,老科勒只看到那奔涌的雾气如同天灾一般笼罩了东区——连周围的人群,超过十步的都变得模糊不清。
砰!
肉体与地面的碰撞声沉闷又可怖,老科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看到几米开外的一名流浪汉直直的倒了下去,干瘦的身躯蜷成一团,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像一个破旧的风箱。
这是怎么了?
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被黄色雾气淹没的四周,那些雾气似乎有生命一般绕开了他和助手先生所在的位置。这让老科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流传于地下的,关于“超凡”的传闻。
助手先生是非凡者?那夏洛克侦探也是吗……这些雾到底是什么?
东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跟紧我。”阿蒙悠然的声音传进老科勒的耳朵里,让他一个激灵回过神,快步追上了助手先生,将自己置于隔离雾气的安全范围内。他能感受到阿蒙对他的不在乎,这名助手先生不复平日里看到的那样温和,整个人都令人畏惧。
他真的是助手先生吗?
他们在被雾气笼罩的东区行走,阿蒙悠闲得像在散步,而老科勒的心底却泛起了巨大的绝望。一路上,到处都是倒下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论是小偷还是站街女郎,亦或是钟表匠、裁缝,一切的身份与财富在此刻都归于零,他们一同拥抱了死亡——在不甘与痛苦之中,在绝望与悲哀之中。
他想起了之前在酒吧里打探消息时听到一个醉鬼说的话语:
“我们这样的人,就像地里的秸秆,风一吹来,就会倒下,甚至没有风,自己也可能倒下……”
一名腹部隆起的女性在地上挣扎,痛苦的咳嗽,她似乎看到了阿蒙与老科勒身边的“净土”,手脚并用地向两人所在的方向挪去。
她的孩子很快就会出生,她的丈夫已经找到了工作,下周他们就会搬进宽敞一些的联排房屋里……她想活下去。
老科勒停下了脚步,抱着油纸袋的手猛烈的颤抖着。他干涩的喉咙甚至发不出多么清晰地音节,他听见自己说:
“救救她……拜托了,救救她……”
“为什么要救?”阿蒙问。
老科勒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说她很可怜,他想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想说这是两条生命,但一切都在阿蒙轻飘飘的一句为什么里变得支离破碎——阿蒙的疑惑是那样的真实,没有讽刺,没有傲慢,只是单纯的不理解。
这一刻,老科勒深刻地意识到了他们是不同的。
他的大脑里只回荡着一句质问。
为什么你们可以如此无动于衷?
孕妇的手垂了下去,她最后喘息了几声,再也没了动静。老科勒别过头,沉默地跟着阿蒙继续走,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走出了雾气笼罩的死亡范围,已经反应过来的教会正在组织救灾,一名警察走向老科勒,询问他东区内部的情况。而当老科勒应付完调查、再回头时,早已不见了阿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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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主献出生命吧。”
随着A先生的话音落下,人体与地面碰撞的沉闷声音响起。克莱恩知道,这场指向真实造物主的献祭仪式开始了。
克莱恩的拳头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
对他来说,最佳的选择是趁着A先生专注于仪式,快速离开这里,去往码头,乘上出海的船只。他会摆脱阿蒙,实现暂时的自由,他会按照计划稳步提升……
这是最好的选择。
克莱恩闭上眼睛,他握住了左轮,猛地转身,冲了出去!
他感觉到了无数如潮水般的情绪涌来,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哀嚎,在外面,在贝克兰德,一场难以想象的惨剧正在发生!
他做不到违背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