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是必须的开销……克莱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阿蒙家当然不可能有独立盥洗室,克莱恩也不想走出去惊扰别人。他脱掉了外套,催促阿蒙上床后,爬上了那张吱嘎作响的简陋木板床。
它太窄了,即使两个人都保持侧卧,肢体接触依然难以避免。这还是克莱恩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挤一张床……如果是曾经的‘克莱恩’倒是和班森挤在一起睡过。
想起班森,克莱恩的眼睛黯淡下去。他不敢想象班森和梅丽莎现在是怎样的状态……尚未等他进入难过的状态,阿蒙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我可以翻个身吗?”
“……可以。”
克莱恩觉得自己有点难过不下去。
“我可以再过去一点吗,贴着墙壁有点冷。”
“……”
“……别挤过来了我要掉下去了!”
“抱歉,抱歉,现在这个姿势有点难受……”
“你手往哪放……别碰那里!”
“不是你说要掉下去的……咦、”
咚。
身上压着一大个阿蒙、屁股摔得生疼,万幸脑袋磕着地板前阿蒙拿手垫了一下没摔成傻子,克莱恩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突然笑了起来,他的嘴角咧得越来越大,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第二章
呜——
呼啸而过的巨大的蒸汽列车二等座区,一身燕尾服正装的克莱恩和穿着双排扣长风衣的阿蒙相对而坐,这位偷盗者对自己即将离开廷根,踏上陌生城市没有丝毫抗拒,甚至忘了自己还是个被绑架的“人质”,兴致勃勃地跟克莱恩聊起了天。
“看到那个胖子了吗?”阿蒙凑近克莱恩,小声说着,隐秘地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士,糟糕的身材撑得那身面料不错的正装变了形。
“他的皮夹里竟然只有1镑5苏勒!”
“……你怎么知道?”克莱恩皱眉。
阿蒙右手一翻,一个皮质钱夹出现在了他掌心。
“因为我数过了啊。”
“……”克莱恩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门突突的疼,“还回去。”
他没有立场阻止阿蒙偷盗,毕竟停止偷盗后对方有很大可能失控,但这不代表克莱恩赞同阿蒙的行为。
阿蒙看上去有点委屈,他撇撇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当克莱恩将镶银手杖抵在他腰间时,阿蒙立刻赞同了克莱恩的决定。
汽笛再次响起、列车进站。随着人流走出车厢,阿蒙站到了那位中年男士的身后,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先生,您的钱包掉了。”
中年男子拾起了自己的钱夹,想要道谢时,那个提醒他的好心人已经隐没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身影。
“我损失了一笔收入。”阿蒙抱怨道。他与克莱恩并排走在首都贝克兰德的道路上,四周弥漫着淡黄色的雾气。今天稍微早一些的时候,克莱恩打发阿蒙去买了一磅黑面包作为两人的早餐,趁机去往灰雾之上,完成了占卜。几场梦境占卜帮助克莱恩确定了“真凶”和“真凶的位置”,得到启示之后他没有多停留一秒,快速回归了现实。当阿蒙因为克莱恩不知真假的“恶灵的诅咒”而回到小屋时,克莱恩已经收拾好自己,等着用餐了。
占卜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世界之都,贝克兰德。
克莱恩抽了抽鼻子,对突然变糟糕的空气感到不适,他们顺着人流,慢慢地走出了蒸汽列车站。
“盗窃不能算收入。”
“可我的职业就是偷盗者。”
“……”克莱恩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因为一手拎着巨大的皮箱而只能捏捏眉心,“你今天下岗了。”
“我失业了?”阿蒙眨眨眼睛,他戴上了那枚挂着银链的单片眼镜,配着那身剪裁合身的长风衣,倒是像个地道的鲁恩绅士了。
“你现在有了一份新的工作——侦探助手。你知道的,一位优秀的侦探必须有一名助手,最好还是个医生。嗯,从今天起你就是华生了。华生·阿蒙,或者阿蒙·华生?”克莱恩说着,空闲的手拽着阿蒙的手腕,毫无征兆地拐了个弯儿,躲开了一只悄悄伸向他衣兜的手。
“非常敏锐。”阿蒙微笑着吹了个有些轻佻的口哨,他反手抓住克莱恩,另一只手在背后一掏,摸出一个穿着红色丝带的编织袋,放在了对方的手心,“这是战利品。”
应该还给钱包真正的主人,或者交给警察……但是才刚到贝克兰德,我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寻找钱包的主人,而与警察发生交集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女神在上,如果碰到了钱包的主人,我一定会补偿他的。
克莱恩捏了捏鼓鼓囊囊的袋子,抿了抿嘴唇,最终顺从心的意愿,将它塞进了燕尾服内侧的口袋里。在那之前他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一镑的纸币递给了阿蒙。
“分赃。”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这分赃可不太均。”阿蒙接过纸币,薄薄一张纸在他指尖翻转了几下,变成了一个规规整整的中空三角形,被套在了青年修长漂亮的食指上,“我不能放弃偷窃。”
阿蒙没用“不会”,而是用了“不能”……一个像戴莉小姐那样自行领悟了扮演法的天才?也许只是直觉,但不得不说,他是正确的。
克莱恩在犹豫是否要将扮演法透露出去。他犹豫的第一个理由便是保密条例——他花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值夜者小队的成员了,保密条例于他而言已然无用。而第二个理由是他不信任阿蒙……一个刚认识的、掌握了自己秘密的人,他们之间还有着胁迫之仇,克莱恩可没有天真到立刻对阿蒙掏心掏肺。
但到底怎么处理阿蒙这个麻烦,克莱恩至今都没能下定决心。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打乱了全盘计划的“意外”,克莱恩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虽然相识奇怪了点儿,目前的关系也奇怪了点儿,可某种意义上此时阿蒙是克莱恩的同伴。
终结了孤独的同伴。
克莱恩拉了拉丝绸礼帽的帽檐,说道:
“这和你的侦探助手工作并不冲突……偷窃有时候也可以作为达成正义的一种手段。”
阿蒙愣了愣。
此时的克莱恩已经快步走进了一座类似百货商店大门的地方,那是贝克兰德地铁的入口。阿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站在了克莱恩身后,排起了售票处的队。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阿蒙小声问。
“字面意思。”
“我以为你很厌恶偷盗?”
“很厌恶。”克莱恩点点头,“一场失窃可能会毁掉一个原本还过得不错的家庭,也可能将已经困难的家庭推向深渊,比起意外,这是一场人为的灾难。有时候被偷走的那几便士背后承载的可能是一个家庭的希望。”
他顿了顿,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黄金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但偷窃作为一种手段,在某些必要的时刻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很多时候,二者之间的区别只在于出发点不同。嗯,我们可以试试‘劫富济贫’,做一回侠盗。”
说着,他冲阿蒙笑了笑,没有解释那个不存在于鲁恩语法中的词语。
站在前面的人离开了,克莱恩走上前,在售票员小姐的示意下看了看价目牌,然后数了8便士递给了对方。坐在柜台后面的女士接过钱币,从厚厚一本票据簿上撕了两张下来,啪啪地盖上了章。
“我们接下来要去乔伍德区……”
“明斯克街15号。”阿蒙加快脚步追上了克莱恩的步伐,“你在列车上看了很久的租房广告。”
“作为一名体面的绅士,我们不能露宿街头。”克莱恩打趣道。
他们坐上了蒸汽列车的二等座车厢,中途碰到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下车后他们又乘坐了十多分钟的公共马车,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明斯克街15号隔壁的17号。
克莱恩拉响了门铃,很快女仆便将他们迎了进去,容貌娇美的萨默尔太太接待了两人。她吩咐女仆为两位先生端上了装在镀金茶具中的红茶,笑吟吟地开口:
“请问该怎么称呼你们?”
“夏洛克·莫里亚蒂。”克莱恩说着,突然卡了个壳。
他该怎么介绍阿蒙?这位是我绑架的人质,阿蒙?那迎接他的就不是萨默尔太太热情周到的招待、而是贝克兰德警署的职员了……
思绪回转间,克莱恩迅速想好了说辞:“咳,这位是我的朋友,阿蒙·华生,他还兼职我的助手。”
“你们要住在一起吗?”萨默尔太太用华美的宫廷扇掩住了嘴巴,语气中却透露着惊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了并肩站着的两位青年:年龄相仿,衣着考究,尤其是正在与她对话的那位夏洛克先生,一身正装超过12镑,完全没有必要只租一套房屋……
作为一位有良好素质的女士,她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惊诧,转而换上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冲着克莱恩眨了眨眼睛:“贝克兰德确实有许多关系很好的朋友会住在一起……哈哈,明斯克街15号的房屋足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