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森主任此刻并不是作为读者和大家坐在一起阅读,否则如果学生们偏要迁怒,对森主任群起而攻之,我这个实习教师的立场就太过难办。
也不知道同为教师的香奈惠和坂田会怎么做?
我看向那两人,发现坂田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幕布上,他正和志村新八一起死死拉住神乐,叫神乐冷静下来别去找大魔王的麻烦。
而香奈惠则是搂住了香奈乎的肩膀,互相约定不要把「故事」内容讲给小忍听,以免小忍又生一肚子气。
有这两人的行动作参考,我似乎也该对安吾说点什么。
“织田作老师,能把欲言又止的表情收起来么?”结果安吾比我先开口,很无奈的样子。“我还不至于分不清异世界跟本世界的区别。”
原来安吾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但我在稍微安心的同时注意到一点,我说:“你已经相信「故事」是真实的了?”
我明明记得,安吾一直坚持认为那只是编造出来的假故事。
安吾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再坚持不信也没意义了吧,你都已经决心要去穿越了不是么?”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既然安吾看出来了,那太宰……
我看向太宰,发现他面无表情地抿着唇,望着幕布拒绝和我进行眼神交流。
我不免产生几分忧思,但也只能继续把「故事」读下去。
太宰无视了森首领的命令,转身离开要去找织田作。而森首领的反应就如太宰所预料的那样,并没有真的用什么方式阻拦他。
那些瞄准太宰的枪口似乎只是用来烘托气氛的摆设,完全没被使用。
这段描写让我把握到一些玄妙的感觉。
我发现异世界的太宰与森首领之间并不仅仅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两人互相之间有些过于了解彼此,那种了解度和微妙的默契感更符合师生之间的关系。
进而我想到了本世界,森主任特意通过我叫太宰参加赏花会的那件事。
原本我是完全不理解的,但套用两个世界人物的对应关系去看,似乎就稍微可以明白一些了。这两人在我能了解的范围之外,显然有着更深层次的渊源。
接下来「故事」终于透露了一些我最感兴趣的部分,那个仅仅通过文字就改变了异世界的我、让我义无反顾投向小说家梦想、放弃了杀人的书,其作者的名字是夏目漱石,也正是送给我书的下卷的胡须男的名字。
夏目漱石……
我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试图从脑海深处挖出一点点熟悉感来。
也许如果我认识这么一个人,我就能在本世界也领略到书的魅力了。
但非常可惜,我无论如何都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相比起来连学园里三色猫偶尔的「喵喵」叫声都让我感到更熟悉些。
「异能的奇点」所造成的影响是相互的,在我把想当小说家的心路历程彻底透露给纪德的同时,我也了解到了纪德偏要死在战斗中的理由。
mimic这个组织原本都是为国而战的英雄军人,却被制定谋策的自己人利用背叛,转瞬之间立场颠倒,成了犯下罪孽的一伙叛徒,遭到同伴们讨伐。
为求生存他们不得不与曾经守护和为之自豪的一切为敌。
身体通过杀死同胞的方式存活了下来,而作为代价,他们的心灵全部迷失,成为了一伙在战场上彷徨的幽灵。
他们坚持着战斗下去直至死亡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在被全世界否定的情况下,绝不可再否定自己。
若是连自己都否定了自己的军人身份,那就彻底没有意义,一无所有了。
以军人之姿死于战斗,这就是纪德能给自己找到的唯一一条救赎的道路。
一段文字结束,我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一样啊。我终于明白了。
纪德和太宰是完全不同的人,也许都表现出想死的特点所以会给人造成某种近似错觉。但只要读完这段就会明白,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
如果真要我用死亡去救赎什么人,我更希望那人是太宰而不是纪德。
杏月轻轻咳了一声:“那个,今天的部分就到这里结束吧?明天是周六,我们从早上开始读,晚上就能全部读完了。”
的确,今天读到这里,时间和平时读书会结束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去睡觉了。但是……
我睁开眼睛,说道:“继续读吧。”
“诶?”
大家都有些诧异地看向我。
我知道,我今天的表现和昨天完全相反了,昨天我是最坚持结束阅读的那一个。
而今天,我却说:“断在这么关键的地方,躺到床上也根本无法入睡吧。既然明天是休息日,没有早起的必要,今晚就适当多读一些。”
其实我也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吃惊,也许我的本性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更加任性吧。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思,大家可以自由回家,明天的读书会依然从这个地方继续。所以直接离开也不会错过任何内容。这样安排可以么,杏月?”
杏月连连点头。
事实证明我的补充是多余的,根本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大家全部和我一样,被「故事」推向高/潮的发展紧紧抓住了心脏。
舞厅之中,那些作为背景板登场的两方人马已经全消耗光了,只剩下两位主角顽强存活着。
仿佛无限拉长了时间的「异能的奇点」终归会有结束之时,而当它结束,也就意味着我和纪德彻底决出生死。
两个人互相真诚地坦白了自我,然后都露出微笑理解了彼此,像是已经成为友人。
在终点来临的时刻,我告诉纪德自己还有一件挂心的事,那就是太宰。
【“那家伙只是个头脑过于精明的孩子,是个被独自一人留在比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更加长远的虚无之中、在哭着的孩子。”】
在我与纪德共同的生命尽头,我后悔了。我一直不曾涉足太宰的孤独,曾经的我认为这样能保持友谊长存。但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我后悔了。
纪德夸奖了我的枪法,与我道别,「异能的奇点」消失了,我们同时倒下。
所谓生死决斗,并不是一定能决出一个存活的胜利者,也会有双方都死去的结局。
十分戏剧性的,就在这时太宰冲进了舞厅,遵照心意违背首领之命来到友人身边,正巧看到了我狼狈的濒死模样。
他跪到我身旁语无伦次地骂我是笨蛋,我却在满足地微笑。因为刚想到太宰就见到太宰,这确实是件值得满足的好事。
我用语言向太宰证明了我是比太宰本人还要了解太宰的人。
然后我成功劝说他去救人的一方。即使我没有拿出某样可信的证据去证明救人的一方更好,太宰也愿意相信我。
由此我实现了对自我的救赎,同时也迎来死亡。
我曾经很肯定地认为,无论「故事」将演绎出何种剧情,我都一定会把太宰拉向光明。
这不但是我对于自身性格的理解和信心,也是从文学创作方面对「故事」进行的推断。
前文已经有描写我对太宰的在意。所以后文总要再点出来才算是完整。
有很多作者并不讲究这种结构呼应。但具体到这个「故事」,很多情节读下来就知道明显是在讲究着的。
我也曾用这种理论安抚太宰,告诉他不要害怕另一个世界我与太宰的疏远关系,羁绊这种东西一定会使人和人彼此靠近。
如果我早知道我的话会以这种惨烈方式应验,我当初就绝不会同太宰讲这些了。
就像我绝不会告诉小孩子童话都是骗人的。我以为那和把刀子送进别人心口也没有什么不同。
假设是一幅画作,那么画中的我一定正伸出双手将太宰托举进入光明的世界。而自己则闭上双眼落入属于亡者的无边黑暗。
我不会怀疑,这之后的太宰一定会成为一个救人的好人,也一定会过得更好。
但是这样一个本该美好的故事里,却有一个怎样都回避不了的不合时宜的死者,这道用死亡加深的悲伤刻痕将在太宰心中留存多久呢?
而作为读者的这个我,竟曾经拿这种惨事对着还在过校园生活的敏感的孩子大言不惭,大谈什么羁绊之情,这是何等的糟糕啊。
我陷入懊悔,坐在我身边的太宰却突然站起身来。
我看向他。教室里的光线很差,为了保证投影清晰一直没有开大灯。
因而我无法确认太宰是不是红了眼眶,但某种直觉给了我这个猜测。
这猜测其实是有些惊悚的,因为我还从没见过太宰落泪的模样,倒是曾见过好些为太宰悲伤落泪的女生。
“你去吧,织田作。”太宰说道,声音细微发哑。
他定定地看着幕布,这次显然不是有意回避我的视线了。
我感受到了太宰的悲伤。与此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整间教室里大家共同的悲伤,以及大家压抑着的——尽管压抑我也听得很分明的——此起彼伏的低泣。
作者有话要说:注:“那家伙只是个头脑过于精明的孩子,是个被独自一人留在比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更加长远的虚无之中、在哭着的孩子。”此句为《黑暗时代》的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