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雅辛托斯出门迎接时,阿卡的神情看起来相当沉郁,眉头紧锁,活像正在思考什么大难题,甚至连抬头看见雅辛托斯时,都没从那种情绪中出来。
雅辛托斯迎着对方眼眸沉沉投来的凝视,不禁失笑:“我长得很像墓碑吗?”
“……”阿卡的眉头狠狠拧了一下,张开嘴停顿了一下,才平复了眉间的褶皱,移开视线示意身后,“这段时间,商会基本把商线铺设到了各个规模算得上大的城邦,雇佣兵协会也进一步拓展了散步范围。我在沿途给你带了些东西,不过因为炎热,有些已经不那么新鲜了。”
雅辛托斯敲了敲头顶的花冠:“比我现在带的这个肯定更新鲜。”
“……”很神奇,只是这么一句,阿卡脸上的神情似乎就缓和许多。
他冲雅辛托斯点点头,翻身下马,示意身后的下属们将他带来的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搬下马车。
阿尔忒弥斯在旁边干巴巴地砸了下嘴。
她特地看了一下低声嘱咐搬运的人小心一点的阿卡,完全没在对方脸上瞧见任何一丝尴尬,神情里甚至还透着一丝认真慎重,活像这些从车上搬下的东西不是干花石子,而是要送去参加祭典的祭礼。
——没有看不起这些小东小西的意思,她甚至可以说有点羡慕。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曾和弟弟阿波罗一起,与母亲居住在提洛岛上。
那时候,提洛岛上还没有人类。
事实上最开始,这座现在发展得相当繁荣的小岛,还只是一块巨大的浮石,直到她和阿波罗诞生后,这块石头才固定下来,化成有山的小岛。
她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相当平凡、幸福的童年,哪怕那会儿母亲总在担忧着赫拉的报复,但母亲一直把她和弟弟保护的很好。
她和阿波罗时常会漫山遍野的奔跑疯玩,每当回家时,他们都会带上玩耍时,偶然在经过的地方发现的漂亮野花、奇形怪状的石子。
现在看来,那些礼物相当幼稚笨拙,绝大多数并不值钱,但对于那时候的她和阿波罗来说,那更像是一种对于孩童来说格外郑重、承载着纯粹的爱的特殊仪式。
他们用这种仪式悄摸摸地表达,当自己离开家时、看到美好的事物时,心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母亲,期望能够与母亲分享。
这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当他们把这些从路边捡来的东西交到母亲手上时,不用言说,就是一句“我爱你”。而母亲总是纵容的夸奖和佩戴,就是一句“我也爱你们”的回应。
但等他们再大一点、再懂事一点,这种仪式在他们眼中就逐渐成为一种被嫌恶的幼稚行为。仿佛拿着这些东西回家,他们就是最蠢笨、毫无成长的小屁孩,从路边捡点东西,就眼巴巴地展示给母亲看。
于是等到他们长到母亲的腰那么高,这种仪式就被彻底搁置,接下来的时光就如流水般迅速流逝,他们被赫拉发现、被巨蟒皮同追杀、成为主神……最终和母亲勒托渐行渐远。
雅辛托斯正试图从那些色泽各异、风格不同的花冠中选出最心水的一顶戴上,顺带着夸赞阿卡手艺的进步速度简直一日千里。
好不容易在百般对比下挑出两顶,雅辛托斯拿在手里左右权衡,实在挑不出哪顶更好,回过头正想让身为女性、可能审美更细腻的阿尔忒弥斯评判一下:“你看是这顶衬我金发的好,还是这顶衬我披风……哦,你怎么又哭了?”
这比阿波罗还好哭啊,至少阿波罗哭还有个原因,这位姑娘怎么哭起来全无来由的。
雅辛托斯甚至还反省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为,确定的确没有欺压对方:“你……”他试探着举了一下手中的花冠,“也想要?”
“不不,”阿尔忒弥斯连忙摇头,含着泪微笑着搭了一下雅辛托斯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花冠很好,好好珍惜。千万别送人了。”
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眉头一皱,眼神微妙。
这姑娘在说什么傻话,当然不可能送人。
每顶花冠都不一样的,送人了他自己怎么办?他刚刚问只是准备说“想要你可以自己学,多练你也可以”。
·
雅辛托斯也不清楚阿尔忒弥斯是受了什么刺激,那天在城门外哭完后回来,干事的劲头足了很多,颇有种幡然醒悟,好好改造争取早日自由的意思。
神格的恢复也证明阿尔忒弥斯的干劲并不是假装。
为此雅辛托斯颇为欣慰,在阿尔忒弥斯完全恢复的那天,亲自把人送到边境:“真不想多留几天?阿尔忒弥斯神殿的改造已经完成了,你不想去看看?”
阿尔忒弥斯神殿的改造从夏初开始,一直持续到初秋。
地中海最炎热的时间已经过去,艾芝、诺姆偶尔来雅辛托斯的院子聚餐时,也不会暗戳戳地编排是不是美神又出轨、激得火神踹翻了熔炉,才搞的人间这么热。
雅辛托斯最初还谴责了这种编排,阿尔忒弥斯却撇着嘴表示:“熔浆流进人间没可能,但美神出轨是绝对的,阿芙洛狄忒哪天不出轨?”
雅辛托斯再次挽留:“或许你会想展示一下神迹?嘉奖神殿的祭司这么卖力讨你欢心?”
“……”阿尔忒弥斯脸都要紫了,过了会才勉强挤出颇为辛酸的笑容,“不必了吧,神殿修葺时我一直都在监工,如果祭司真的很虔诚,那能够和自己供奉的神明一起修葺神殿,就足以算是独一无二的嘉赏了。”
确实独一无二。
阿尔忒弥斯心都在滴血,世上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神明,眼睁睁看着自己富丽堂皇的神殿被拆,还要强颜欢笑着亲自监工的。
“哦,好吧。”雅辛托斯耸耸肩,语带惋惜,“我看你最近一段时间处理公务还挺积极,以为你会想多留几天,跟我多学学呢。最近咱们不是开始接触一些比较复杂的公务了吗?就不想趁着这股劲头——”
“不!”阿尔忒弥斯惶急得声调都不自觉地提高了。
开什么玩笑,她表现那么好是为了早日脱离苦海的,不是为了继续在苦海沉沦的!
雅辛托斯微笑着投去凝视。
阿尔忒弥斯原本扬起的脖子顿时怂怂地缩了回去,又在雅辛托斯变得更加死亡的凝视下,条件反射地及时崩住,勉强端回雅辛托斯教导的沉稳做派。
她大脑混乱了一会后,才艰难地扒拉出据说“阿波罗也曾学过的谈判技巧”:“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希望我在神殿现身,对吧?这段时间我跟在你身边干事,很清楚比起神明的赐福,你更信赖那些能够凭借人类自己的力量获取收获的办法。就好比你让我用人类的法子研究怎么配种,而不是直接用我的神力给予家畜丰产多子的庇佑。”
雅辛托斯带着点赞赏地颔首:“这确实是一条能说服我的理由。”
毕竟神明的赐福不可控,而通过配种得到的家畜的多产特质,却可以稳定地延续下去。
阿尔忒弥斯顿时颇受鼓舞,挺起胸脯再接再厉:“而且,阿卡一直不乐意看到我。比起留下一个为自己减负的近卫官,你一定更在乎……挚友的感受,对不对?”
雅辛托斯:“……这确实是另一条不错的理由,但你为什么要在中途停顿?”
听起来就怪怪的。
阿尔忒弥斯无语地和他对视。
有时候她是真看不出雅辛托斯和阿卡之间到底有没有暧昧,这两人总会在她试探暗示时表现得比谁都正直。
就好比现在,她都能感觉到阿卡落在她后脑勺上的视线,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出对方皱着眉头,很不赞同的表情。
她又不好莽撞的把话说得太开,这就导致她根本没法确定,阿卡又不高兴是因为自己编排他们之间的友情,还是她把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称之为“挚友”?
……总之就是不要试图干涉别人的恋情——或者关系,会变的不幸。
阿尔忒弥斯检查了一下背囊,除了弓箭,那些原本属于阿波罗,现在又属于她的玩具也被她一起塞进包里。
回斯巴达是不可能回来的了,只能带点纪念品以后回忆一下这个样子。
最后一缕阳光已经从泰格特斯山后消逝,难得的圆月从东方的帕尔农山升起,阿尔忒弥斯周身笼罩上圣洁的银辉,向天际飞去。
是时候了,她想。
是时候暴打阿波罗那个死弟弟!!啊!大半年都过去了,一回都没来斯巴达啊!干什么去了阿波罗!!
·
虽然不知道阿卡之前离开斯巴达那么久是干什么,但雅辛托斯可以确定,应该不是发展商会、招募雇佣兵那么简单。
做出这样的推论并不难,打从回到斯巴达以后,阿卡就像是突然回归到他们最初的相处模式,每天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边,入夜后都要兄长奥斯虎视眈眈地驱赶,才慢吞吞地离开。
“……他那是什么眼神?护食?”奥斯皱着眉瞪着阿卡离开院落的背影,直到小路上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才勉强收回眼神,“有件事我想拿出来和你一起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