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月亮与狩猎女神从银辉中现身,露出高挑矫健的身姿,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便化作一道银光,划破黑夜,冲向神庙后殿。
雅辛托斯也就刚来得及心生不妙,这位女神便已经飞掠至他面前。
一照面后,阿尔忒弥斯仅仅愣了须臾,那张英气的面庞便重新被怒气所覆盖,右手一伸,攥住雅辛托斯的衣领,拽着人冲破德尔菲神庙殿顶。
雅辛托斯只觉右臂在他双脚离地的同时一沉,抬手护住脑袋后往下一看,竟是阿卡在电光火石间抓住了他的手腕,被盛怒的月神一并带着飞了起来。
手里的人类貌似比预想中要沉,阿尔忒弥斯沿着路往山上飞,也跟着往下一看,瞅见黑夜中格外扎眼的白色身影:“人类!松开你的手,这里没你的事!”
“那你是不是应该先停下?”雅辛托斯绷紧手臂,将因为阿尔忒弥斯飞得过低,差点撞上地面的阿卡往上拽,示意对方改抱住自己的腰,“人类可没有神明那么皮糙肉厚。”
阿尔忒弥斯被噎得一顿,眼看着雅辛托斯将阿卡的手臂拽到他的腰上,积蓄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抬臂就将手下的两个狗男男丢向地面:“神明皮糙肉厚?我看是你的脸皮皮糙肉厚!你竟然敢在拒绝我弟弟后,跟另一个人类男人勾勾搭搭,怎么,这人比我弟弟——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太阳神阿波罗更好吗!”
她在天上骂得酣畅淋漓,但事实上,雅辛托斯完全没注意对方在嚷嚷什么。
坠落带来的失重感中,他匆匆往下望——
这里是德尔菲的露天大剧院。层层石阶成半弧形,一路向下包围住中央舞台。
如果砸落下去,估计得一路滚到底,人不死也得废条胳膊腿。
几秒不到的当口,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本能地伸手想护住人,可他的手臂刚伸出一半,就觉得腰间一轻。
阿卡原本箍在他腰间的手臂上抬,牢牢摁住他的后背。
笔直的双腿夹住他的,半空之中,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使劲,一下将他们的上下位置颠倒,后背向下,狠狠迎撞向石阶的便成了阿卡。
撞击之后便是一路向下的翻滚。
天旋地转之中,雅辛托斯只偶尔能感觉到阶梯咯了一下他的小腿,传来些微痛感,其余时刻,他都被严实地包裹在阿卡的怀抱中。
对方分出一只手,挡在他的后脑,即便他摁住阿卡的胸口,想调换这场翻滚中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身份,除了确认对方的胸肌结实鼓胀,手感极佳以外,没能撑开半点间隙。
自始至终,阿卡都没发出任何声音,连声闷哼都没有。
雅辛托斯的头被迫靠在阿卡的胸前,耳边只能听见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皮肤传入耳膜,不知是不是因为忍痛而逐渐加快。
阿尔忒弥斯的质问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翻滚带来的风声和嗑撞声中断断续续:“……倒是很积极,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当面和男人拉拉扯扯,亏得阿波罗还对你情根深种,你就是这么践踏神明赐予的眷顾的?”
时间因为难熬而显得漫长。
雅辛托斯也不知过了多久,翻滚终于停顿下来。阿卡的后背撞上木质的舞台底座,发出一声沉闷的“咚”,随后那两条牢牢护住的他的手臂就在第一时间松开,结实的长腿也从他腿侧撤走。
“你有没有受伤?”雅辛托斯立即撑着地面支起身,目光在阿卡身上搜索,暂时没瞧见血迹或者有哪里扭成不对劲的弧度。
“……”阿卡没说话,只是神情淡淡地垂着眼睑,用右臂撑地坐起身,往后退了退身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雅辛托斯都产生一种错觉,要不是对方后背已经靠着舞台,阿卡可能恨不能挤进舞台里。
看来是没事,雅辛托斯无语又好笑地扭过头,一边望向阿尔忒弥斯,一边心想,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半空中,阿尔忒弥斯已经气得中性的声音微微发尖:“你——这卑劣的人类!今晚就送你们去见卡戎!”
作为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精通箭术,盛怒之下,她反手抽出背后弓箭,肌肉线条匀称的臂膀拉开长弓,铁箭瞄准阿卡的心口。
够了,她想,原本我还打算给这个雅辛托斯求饶的机会,好好忏悔自己的过错,发誓以后要么忠于阿波罗,要么不再在阿波罗面前晃荡,但看看这人有多傲慢!
糟践阿波罗的心意、面对神明的喝问不但毫不上心,还只顾去关心他的那个姘头。这两人就算是下冥府,也该徘徊在焦苦刑劳之地,接受对神明不敬的惩罚!
铁箭承载着狩猎之力,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你看着她发什么愣!”雅辛托斯一把拽住居然一动不动的阿卡,把人拽得往旁边一歪,同时想也不想地反手取弓,长箭搭上弓弦。
并不是说他愚蠢到认为自己能够射伤神明,而是战斗的本能驱使他发出攻击。
曾经无数次的训练让他形成肌肉本能,在处于绝对的劣势时,要想有创造打破困境的机会,就必须豁出一切反击。
铁箭几乎与阿卡擦肩而过,雅辛托斯拉着弓的手因为腾起的怒气而更加沉稳,即便此时夜色正浓,阿尔忒弥斯距离他很远,训练留下的手感不会消失。
他肩膀后拉绷紧,指尖放弦,箭便霎时而出——
“嗡——”
雅辛托斯微微睁大双目,只见那根原本普普通通的铁箭,不知何时被金光所包裹,翎羽在空中掠过,仿佛隐隐擦出火花。
料峭的春日夜风掠过脸庞,带起一丝微寒的湿意。
雅辛托斯抬手摸了下脸颊,触及泪水划过的痕迹。
——他什么时候落泪的?那箭是因为沾上金泪,才变成那样吗?
雅辛托斯脑中划过几个问题,原本准备再取箭翎的动作一顿,紧盯着那根笼罩着金光的箭射向阿尔忒弥斯。
金光照亮了月神脸上惊愕的神色,箭支在月神匆忙躲闪开前,狠狠贯穿了对方的肩膀。
阿尔忒弥斯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被去势不减的箭支带着,死死钉在地面之上。
雅辛托斯左手紧握着弓,扬起上身望了下倒地不起的阿尔忒弥斯,才回过头推了一下阿卡:“你刚刚发什么呆?”
他对阿卡十分放心的原因之一,就是对方敏锐强横的战斗技巧,正因如此,刚刚的一动不动才显得格外奇怪。
阿卡眉头紧皱,却没看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将视线落向阿尔忒弥斯坠落的方向。
“?”雅辛托斯还以为月神挣脱了金箭,扭头看了一下,“这不是没起来,估计那眼泪的力量还蛮强的。问你话呢,你刚刚做什么一动不动?哪儿受伤了动不了?”
阿卡避开雅辛托斯伸来的手,站起身:“没事。”
“……”雅辛托斯再次打量了一下阿卡的表情,在对方紧锁的眉头上停顿片刻,“你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像没事。”
他顺着阿卡的眼神,再次望了望尤在拼命挣扎的月神:“?你该不会是心疼她吧?”
阿卡紧绷的表情霎时间变了。
这可能是雅辛托斯第一次在阿卡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神情,阿卡大幅度地猛然扭过头,满脸愕然,睁大眼睛瞪了他一会,平日总是深沉内敛的眸中闪过诸多情绪,复杂难辨,唇动了几下,才吐出一句:“不!”
很难将这个“不”中蕴含的情绪一一道明,雅辛托斯尽其所能地分辨了一下,可能有惊愕,有嫌弃,有不悦,还有更多更深层的情绪。
原本挣动不已的月神动作一顿,随后更加抓狂起来:“放开我!”
阿尔忒弥斯的这句,雅辛托斯倒是能轻易听出其中情绪,有被人类射伤的惊怒,有被阿卡嫌恶的恼羞,更多的则是畏惧。
那铁箭上的金光像千万条触手,从箭杆上分出几缕,攀到阿尔忒弥斯胸口,随后毫无怜惜地猛然扎进胸腔。
阿尔忒弥斯像一条案板上被钉住的鱼,再次弓起身体痛楚地惨叫起来。
她浑身都冒着冷汗,只觉得心脏像被无数根细韧的鱼线勒住,神格在剧痛中被拖曳出她的身体,还有某种与灵魂紧密相连的东西,也随着神格一并被拔除出去,以至于她的思绪产生了片刻的空白。
等她再回过神时,那些金线已经包裹成球,死死禁锢住里面垂死挣扎的东西,飘入对面的年轻国王胸口,而她身上的神力,荡然无存。
“……”阿尔忒弥斯的大脑再次空白了片刻。
随后各种恐怖的猜测猛然涌现出来,比如她丧失了神格,现在和一个人类女子没有区别,敌人会怎么对待她?
作为亲眼目睹奥林匹斯山的淫.糜、为此向宙斯请愿成为处女神的年轻女神,阿尔忒弥斯不可抑制地想到某个可怕的可能,她下意识地蜷了下身躯,随后被肩膀处传来的剧痛刺得痛呼,眼泪盈满眼眶。
怎么会这样?
这个雅辛托斯不是人类吗?为什么流出来的眼泪会有这样的力量?
他怎么能夺走她的神格?
——为什么阿波罗一句都没跟她说,目送她离开前,还叮嘱她一定要让雅辛托斯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