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来酒馆买醉,当然就难免有几个酒品不好的。
楼下某桌坐着一个矮个商人,正死死拽着一个女仆,肥手意图往女仆身上摸:“别挣扎了,跟着我难道不比在这里端茶倒水好?我会给你最舒适的衣服、最柔软的床——啊!你居然敢咬我!?”
女仆惊恐地拢着衣领啜泣,这胖子却跳脚得活像自己才是饱受羞辱的那个:”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像你这样的奴隶,我在市集上只要用一条狗就能买回来!”
几个仆役慌张地围着他劝说。
雅辛托斯的目光扫过就坐在近旁,却只管喝酒的士兵,眼神微凉。
奴隶并不只存在在斯巴达。
即便是奥林匹亚圣殿脚下,仍然有每天虔诚祈拜神灵,却仍旧深陷泥潭之中的人。
他甚至比较不出哪里的奴隶更凄惨,是被当作公共财产、不能贩卖却能随意折磨致死的斯巴达黑劳士,还是这里能被像牲畜一样贩卖、即便被当面骚扰士兵也不会管一下的奴隶。
他身边的仆役小声吸气,担心的却是:“千万别打起来啊,如果破坏了桌椅,妮娜怎么赔得起?”
“瞎说什么胡话,”老厄尔黑着脸出来,打了个酒嗝,“你们从前的主人可能是这样,我是这种人吗?这头无礼的猪猡,我这就下去,警告他别想动我的奴隶。”
仆役居然慌忙拦住老厄尔:“不,别,妮娜一个小姑娘做这种要抛头露面的工作,已经很耽误她的婚事了,您这样说,一定会有人误会她和主人家有染,这让她以后如何谈婚论嫁呢?”
“抛头露面怎么了,在我们斯巴达,女人从不需要每天被关在屋里不见人。”奥斯皱着眉头。
不是说斯巴达有多好,但在很多方面,斯巴达确实比其他城邦要开放的多。
雅辛托斯扫了眼仆役苦笑的表情,挡了挡奥斯,摘下墙头的里拉琴:“别给老厄尔添麻烦,我有个简单的法子。”
第四十二章
鲁斯捧着自己被咬伤的手,倒吸着冷气,脸涨得通红。
这该死的女仆!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能自持身份了吗?
他感觉到周围客人隐隐投来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当做猴子一样看戏,不禁更加气恼,暗恨地咬着牙根道:“你这个肮脏的、低贱的奴隶,竟然敢伤害一位品德高尚、受人尊重的商人——”
酒馆的小木台上突然传来里拉琴清澈的声音,打断了他后续的咒骂,也吸引走了其他客人的注意。
在这片土地,奴隶被欺凌是常见的事情,相比较之下,时值奥林匹克运动会即将开幕,全世界最优秀的诗人聚集于此,谁也说不准正在演奏的这位会不会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诗人,能在这位诗人被富有的贵族雇佣前听到他的诗歌,多听一句都算是赚了。
酒馆里,甚至还有坐得远的人站起来,往更近的地方涌来,鲁斯被身后的人推挤得一个踉跄,攒了一肚子气扭过头正想骂,却对上才轮值结束,进酒馆放松的士兵。
士兵从铁头盔下投来瞪视,粗声粗气道:“看什么?”
“……”鲁斯憋住咒骂,“不,没什么。”
士兵需要承担自己盔甲、武器的开销,看这名士兵崭新的铁头盔,鲁斯敢打赌,这人家境一定不差,能不招惹最好就不要招惹。
他紫着一张脸,之前被所有人偷偷盯着,他不高兴,现在没人在意他了,鲁斯仍然不高兴。
他虽然及时拽住了妮娜,但人挤人人挨人的,他和妮娜中间甚至还隔了个老头,鲁斯挤了几下,只招到其他客人的臭骂,根本没能让自己过于丰满的身体移动半寸。
站在他后面的士兵还很不耐:“你能不能别乱动?影响我欣赏诗歌。”
台上,奥斯正僵着脸,拨弹里拉琴。
斯巴达虽然看起来庄肃冷峻,但却是个盛产诗歌、庆典舞的城邦。
这些诗歌、庆典舞,要么是献给神明的,要么是赞美战士们的。在战士们出征前,斯巴达少女们还会组织排演歌舞,在勇士们面前表演,激励战士英勇作战,别让她们看不起他的懦弱。
上战场后,乐手和士兵们偶尔也会在安营扎寨后,吟唱这些诗歌,奥斯顺带学过,要说弹得多好,不至于,但他的嗓音条件确实得天独厚,以至于在场的客人们完全乐意忽略马马虎虎的琴声,聆听他的哼唱。
但他也差不多撑不住了,目光扫向台下的雅辛托斯:快点,后面的词记不住了!
雅辛托斯抱着手臂站在人群中,欠欠地欣赏了一会奥斯的表情,在兄长的眼神变得凶起来前,放下手臂,须臾后冲着奥斯微微颔首。
奥斯毫不犹豫地停下哼唱,背着琴掉头就走,丝毫不顾身后的客人惊愕的呼喊:
“嘿!停下,你要去哪?”
“等等,你还没把故事说完!”
“噢该死,我打赌这又是一个想要吸引有钱雇主的诗人,居然想出这么残忍的办法吸引注意。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该怎么办?”
“所以呢?这场战役最后是赢了?还是输了?那位将军最后有没有走进敌人的圈套?哦该死的诗人!”
混杂在诸多抱怨和大骂声中,还有另一道声音在惊愕大喊:“谁?谁偷走了我的钱袋?!”
人群随着奥斯的离开,不甘地散了开来,士兵扶着被挤歪的头盔,震怒地扫视所有从他身边离开的人,目光定在某个肥胖的躯体上停住:“你!你这黑心的商人,你竟然敢偷我的钱?!”
鲁斯甚至没来得及摸一下女仆的手,就被士兵一下揪住衣领,超重的身躯坠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放……放手,你胡说什么,我那么有钱,干什么要偷你的钱袋?!”
士兵毫不给面子地啐了他一口:“有钱?你不知道越有钱的人怪癖越多么?腰缠万贯还喜欢偷盗的富豪多了去了,你腰间悬挂着的我的钱袋才是铁证!”
士兵一把将鲁斯推开。
“你瞎说什……”鲁斯踉跄地站住,刚一低头,就震惊地张大了嘴,“……我,没有,这钱袋哪来的,我不知道啊!”
士兵冷笑:“我要是相信你,我就是傻子。跟我走一趟吧你!”
楼梯之上,雅辛托斯懒散地倚在栏杆边,目送士兵押着鲁斯离开,刚回过头:“……赫尔,你还好吗?”
不太好,赫尔墨斯捂着胸口急促呼吸,宙斯啊,他居然比雇佣兵吟诵的诗歌里的形象还要完美!
他刚刚还当着偷窃兼欺骗之神的面,用一个结合了偷窃和欺骗的、精巧的小计谋,帮助了一位深陷麻烦之中的无辜姑娘!
不行了,救命,偷窃兼欺骗之神忍不住抓了一下胸口的衣服,感觉心脏快被一种满溢的情绪胀满,差点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
雅辛托斯:“……”
他缓缓侧过头,决定忽略小赫尔过于闪亮——说实话有点让他寒毛直竖的眼神。
老厄尔已经下去安抚妮娜了,给了一小笔银币,让她先去休息。再上楼来有些叹息,酒也差不多被这几番折腾闹醒了:“妮娜是个好姑娘,但这个世道,即便是寻常人家呢,女孩也很难保护自己。”
雅辛托斯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一提:“要是能有女兵,应该就会减少出现今天这种情况的次数。”
老厄尔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即便是你们斯巴达,允许女孩儿参加训练、抛头露面,也没有允许女人当兵的吧?”
老厄尔没把这当一回事,摆摆手走回房间,坐在他的老位置上:“刚刚被打断前,你想说什么的?”
雅辛托斯也没在前一个话题上多逗留,顺着老厄尔的话道:“赫拉克勒斯。我说到关于他的一个传闻,听说在阿尔戈斯有一株神奇的橄榄树,是赫拉克勒斯进行十二项不可完成的任务时,使用的木棒化成的。你能相信吗?阿尔戈斯的人都说,因为这根木棒沾过许多怪物的血,所以说不定有和神明一战之力。”
“哈!”老厄尔嗤笑了一声,“当然了,阿尔戈斯人。谁不愿意吹捧自己的家乡和神明有关?这个故事我年轻的时候也听过,但也只是传闻。有什么实证呢?你知道为什么老亚基亚德总爱在我面前射箭,还自吹自擂总想和赫拉克勒斯比较?我的祖辈,就曾经侍奉过伟大的赫拉克勒斯。”
“……?”雅辛托斯相当意外地挑起眉头。
他也就是随口一提,谁知道兄长随意拽他进的酒馆,恰好就是父亲写下的“门路”之一,又恰恰好祖辈曾侍奉过赫拉克勒斯?
老厄尔道:“那根木棒没什么特别的,想想它原本是用什么做的吧——一棵海岸边的普通葡萄树。就算是浇淋了各种怪物的鲜血又怎样呢?真要说神奇的,还是赫拉克勒斯的金箭。”
奥斯的表情徘徊在“我觉得你在扯淡”和“真的假的?”之间:“赫拉克勒斯有很多神明赠与的神器,不止金箭一种。而且,弓箭不是最终传给其他人了吗?”
老厄尔摆摆手:“那是你们听到的传闻,我这是代代相传的家史。赫拉克勒斯确实有过很多神器,但最终那些神器要么归还,要么折损,要么转赠他人,只有金箭,他保留了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