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辛托斯一边思索,一边撑着云絮坐起身。
至于现在……他可以先从第一个漏洞开始尝试。
比如尝试为自己编织一条新的命运之线,测验看他是不是确实能随意操控自己的命运,而不受命运之前的限制。
这条命运之线不需要很完整。
可以像命运为卡俄斯编织的这条一样,只有短短一截,附加上一个特别的属性——比如将自己的某个部位改造成储藏室。
至于改造哪里……雅辛托斯抬起手臂,将金枝在眼前比划了几下。
“人类。”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黑暗的空间中响起,在无垠的深渊中回荡,“你在做什么。”
卡俄斯并不是多事的性格,原本雅辛托斯安分下来后,他就已经移开了注意。
但他视物的方式与人类不同,并不靠某个单一的、固定的器官,整片深渊的情况他都能感知到,所以即便不主动去看,雅辛托斯的动作仍然被他捕捉到。
客观来说,雅辛托斯的动作也确实蛮惊悚的,乍一看很像是比划着怎么将花枝插进眼窝,很难不让人误会。
“嗯?”雅辛托斯以一种气人的无辜表情睁大眼睛,“不用我保持安静了?”
这可不是他主动搭话,是卡俄斯先问的啊。
他转了下手中的花枝:“我准备把这个存到眼睛里去。对了,你活得久,见多识广,有没有见过这种先例?”
“……”卡俄斯沉默片刻,不是很能理解这人是怎么把一句原本很普通的话,愣讲得不像是在说好话的。
这语气总让他疑心雅辛托斯是不是在暗骂他活得久老王八,见多识广老不死。
关于这点,雅辛托斯就比较冤枉了。
他面对要糊弄的人时一贯就是这种语气,会让卡俄斯造成这种误解,可能是因为他一般都是用这种语气去糊弄元老院的那群老不死的吧,习惯性带出了几分暗嘲。
总之就是听起来蛮噎人的,偏偏你还没有指责他骂人的证据,基本上被他这么回过的元老至少当天都不想再跟他讲话,自觉地避免与他交谈。
相比较之下,卡俄斯的反应可能更直接些,找不到证据就不找,直接干。
雅辛托斯刚拗出没多久的巢穴霎时间鼓了回去,将他往前一弹,面朝下扑倒在突然变得梆硬的云层里,差点摔断鼻子。
“嘶……好好说着话呢,为什么动手?”受九头蛇毒的干扰,雅辛托斯很难通过痛觉辨别自己的鼻子怎么样,有没有撞断,只能用手反复摸索了一会,顺便臭不要脸地倒扣脏水,“过分了啊,欺压弱小。”
就欺压了怎么着吧,卡俄斯冷漠地再次将某个一出声就噎人的混蛋掀倒:“为什么存它?”
他顿了一下:“你不怕痛?”
为了图方便,塔尔塔罗斯将深渊分割成四层。
最上方是无尽的黑暗,第二层是受刑服役的地狱焦土,再往下是关押前代神明的神狱。
他在神狱的下方沉眠,即便已经和地狱焦土之间相隔了一层,偶尔还是会被地狱中传来的哀嚎与惨叫吵醒。
生灵是如此畏惧痛楚,怎么会有人这样自找苦吃?
雅辛托斯确认完自己的鼻子仍旧完整,放下手:“怕不怕痛这个问题……啧。”
他还真不怕。跟九头蛇毒比,就算是他真的直接用金枝插进眼窝,估计也跟无痛手术差不多。
但雅辛托斯没有兴趣将身中九头蛇毒的事到处宣扬,于是啧了一声后便跳过这个问题,回答卡俄斯问的前一句:“为什么存它?这是个挺长的故事。你想听?”
“……”黑暗中的存在沉默了片刻,云絮浮动,掀起一阵凉风。
雅辛托斯借着命运之线的微光,能看到那些原本警惕地包裹过来、似乎随时准备夺走他手中花枝的云团依次退开,大约是卡俄斯在听说故事很长后便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开。
雅辛托斯也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卡俄斯撤去注意后,他便重新躺回远处,顺手捞了一只金梭过来,开始按照自己的设想编织金线。
这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毕竟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简单。并且克罗托传授给他的编织方法里,并不包含如何改造人体这一块,雅辛托斯只能自己摸索。
好在他有充足的时间试错,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他还是完成了这根特别的命运之线,金线穿入眼皮、融入眼眶后,他立即将金枝丢进眼中,顺道把一直背在身后始终没放下过的包囊摘下来,取出藏在红披风内的金箭。
黑暗中云絮无声地涌动,掀起气流。
雅辛托斯还在适应被金光占满的视野,感觉到微风拂面,头都懒得抬,只掀了一下眼皮,语气就像跟熟识的邻里打招呼一样:“来了?”
卡俄斯看了眼雅辛托斯,目光下移,停留在雅辛托斯放在膝盖上擦拭的金箭,少有情绪的心中到底还是掀起几分波澜。
这是两柄格外阴损的偷袭之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很熟悉。
这箭上附着的法则,一是能不分中箭者实力强弱,令其重伤,二是具有隐蔽性,能蛊惑人忽略它其上附着的强大的法则之力,无法辨认出它的威胁性。
因为其最初的用途,后者的迷惑性很强,如果不是雅辛托斯将箭从包裹里取出,正大光明地呈放在他眼前,他甚至都没有注意。
“嗯?”雅辛托斯微微偏了一下头,后知后觉似的伸手挡了一下金箭的箭锋,“不好意思,没碰到你吧?”
“不需要试探。”卡俄斯淡淡道,“这箭对我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我可没说要用这箭射你。”雅辛托斯停顿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但对你造成不了太大伤害,那对那位岂不是也没用?”
卡俄斯能听得出来,这纯粹是诡计多端的人类又在套话,但沉默几秒后,还是开口:“这箭最开始造来,是祂想对付我。”
他们两人实力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命运最初打磨这些金箭的时候,的确下了苦功夫,希望能借此将他击伤。
“那最后怎么失败了呢?”雅辛托斯见卡俄斯说得如此坦荡直白,索性也问得毫无遮拦,一边问一边还期待倾听似的往前探了探身子。
卡俄斯语气漠然:“金箭的威力太大,对祂也造成威胁。祂疑心病重,又怕我反击时反而令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弃置了这个计划,将金箭上的法则做了削弱,保证不会对祂造成伤害。”
雅辛托斯点点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卡俄斯顿了一下,“祂手中有我的命运之线,虽然算是我的把柄,但我也可以借此反窥视。”
所以命运才疑心病重,又弃置计划。根本就是卡俄斯在窥探命运制作金箭时被命运发觉,惊得命运放弃计划吧。
卡俄斯还说得好像命运有多怂一样,啧。
这个混沌不老实。
不过这倒是给总显得冷漠、不好接近的卡俄斯增添了几分人情味,尤其是接下来卡俄斯像是想将自己偷窥被抓的糗事迅速遮掩过去,带着一种避重就轻的意味特意补充:“即便是原始的金箭,也无法彻底将祂击杀。”
“你有金梭和金线,应该知道祂有个习惯,喜欢在自己满意的杰作上寄生自己的一部分。越满意的作品,寄生的部分越多,想要重伤他,至少需要回收一大部分,否则那些寄生体就会从宿主身上源源不断地汲取神力,供给祂的空缺。”
“……”雅辛托斯听得微微蹙了下眉。
卡俄斯说的这点他还真不清楚,幸好当初在海岛上他出于谨慎没有动手。
照卡俄斯这么说,想要对付命运似乎比他料想得还要难。
金箭威力不够,就算是够,命运寄生在外的部分也足以供命运东山再起。想要彻底拔除这个狗东西,还得将那些寄生体至少拔除掉占大头的一大部分……他哪里有这个机会?
指望卡俄斯?等到他帮卡俄斯摆脱命运的控制,联手或许能将命运解决?
雅辛托斯在心里果断地将这个依赖性极强的想法划去。
或许以后熟稔了,确定卡俄斯心性了,他会给予对方一定的信任。但此时,他们两人说过的话加在一块屈指可数,他是傻了才会将所有的指望都放在卡俄斯身上,还是得琢磨出一个在他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实现的计划。
黑暗中,雅辛托斯陷入沉思,卡俄斯也有些心绪浮动。
他很少对什么产生兴趣,但雅辛托斯真是个矛盾的集合体。
他是一个弱小的人类,却又强大到能从冥界逃离,从命运手中夺来金梭。
他意志坚硬如钢,能在自己的凝视下泰然自若,仿佛什么也颠不破的他从容,却又会在黑暗中对着一株凋零光秃的金枝偶尔显露出几分脆弱的疲惫。
深渊的黑暗总是漫长、毫无变化。反倒衬得雅辛托斯这个横来的意外格外扎眼,难以忽略。
他很难不在无聊的、漫长的清醒时间内注意到这个人类,接着他脑海就会不自觉地升起无数问题——为什么?怎么做到的?这个人身上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