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辛托斯又喝了一口蜂蜜水,飘开视线,明智地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
珀耳塞福涅也没打算让雅辛托斯答话,问完又自顾自道:“就连秋天将近,我即将回到冥界前,都在安慰母亲,表示我在冥界的日子其实没有那么难熬。”
“——我错了。”
“日子没那么难熬,是因为我遗忘了一切。”
珀耳塞福涅摇摇头:“被赫尔墨斯带回冥界的第一时间,疼痛就开始在四肢百骸炸开,我疼晕了几次,一下就回想起去年在冥河边的经历。”
这是惩罚,更是戏弄。
命运是故意给她每年四分之三的时间,让她不记得一切,无忧无虑地尽情体会美好,甚至怀着少女心思对哈迪斯暗生情愫。
然后在最后的四分之一,恶意地唤醒她,让她意识到此前的无忧无虑,甚至包括暗生情愫,都只是祂一手为她安排好的剧本。
“年年都是如此。”珀耳塞福涅擦了一下指尖的血迹,“最开始几年,我在清醒后还会想办法试图离开冥界,比如托信鸽送信,请求卡戎帮忙,约定好用金蔷薇作为信物,他会送我离开冥界。但每次我准备好,刚跨出行宫,所有恢复的记忆就又被遗忘。”
每年重启一次,她像陷入一个没有尽头的循环,重复着遗忘与清醒。
命运借此对她施以嘲弄:就算每年允许她清醒一回又怎么样?她永远逃不出祂设定好的轨迹。
珀耳塞福涅淡淡道:“所以中途有那么几百年吧,我索性就放弃了。毕竟反抗也没用,记忆一消,什么逃跑计划都白搭。不逃跑,好歹我还能多清醒个一段时间……反正,即便是清醒的时候,我对哈迪斯也不是没有好感。”
“——然后就发生了明塔这个意外。”
珀耳塞福涅手边,薄荷草迎风微颤,叶尖滴下几颗露珠,像细小的眼泪。
“我不认为挑衅是明塔自己的意愿,”珀耳塞福涅说,“毕竟我接触过她,即便对于我跟哈迪斯的关系很嫉妒,但终归我们之间的婚姻已经过了明路,她怎么会愿意中途插足?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即便我在操纵下演完了怒斗情敌的戏码,仍然本能地将薄荷草挖进盆里带进了花园,明塔才得以撑到冬季我被唤醒记忆,而不是在草坪边,被不知道哪个士兵或者亡魂踩死。”
珀耳塞福涅摇头:“我可以无所谓自己的人生,但谁知道还会不会出现第二个明塔?依祂的恶意,想想祂在最后一刻推翻渡船的行径,祂有什么事干不出来?这就像是只掉了一只的靴子,即便这几千年来都不再有第二个明塔的惨剧出现,我仍然不敢再说放弃。只是逃跑这个念头,我想可以,做却不行,不论用什么法子,总会被各种意外扭转得彻底失败。”
雅辛托斯看了她良久:“所以,你准备换个人替你逃跑?”
珀耳塞福涅眼神微微发光:“是准备换个人替我彻底打破祂的钳制。你听说过赫拉克勒斯的金箭吗?”
“什么?”雅辛托斯不是很明白。
“一根连哈迪斯都抵挡不了的金箭。”珀耳塞福涅扶着躺椅把手,微微直起身,“你听故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这金箭到底有什么蹊跷,明明出身平平,却连哈迪斯都能击溃。”
“我大概在几百年前的时候,才在计划的过程中意外注意到这件事。刚巧赫拉克勒斯和送给他金箭的半人马喀戎都在冥界,我就想办法请喀戎来行宫谈了一下,就连喀戎都说不出有什么问题。你不觉得,这描述听起来很耳熟吗?没有任何道理,说让你成功就是能成功。”
“……”雅辛托斯看着珀耳塞福涅,“你是说,金箭上可能附着有……那位的神力?”
珀耳塞福涅:“我是这么想的。但赫拉克勒斯护那根金箭护得很紧,我始终没机会得到它来认证我的猜测。我只知道,赫拉克勒斯非常好赌,也很好酒,只是他赌博的那个酒馆非常隐秘,我派了侍女或者卫兵去查找,都找不到它的所在。”
“你说……如果金箭真是受过祂赐福,祂会赐福什么?会不会,对祂也能产生同等的效用?”
雅辛托斯深吸了口气:“听起来是个大工程。”
而且还充满不确定性。
“没错。”珀耳塞福涅眨了下眼,一直寡淡的神情终于变得有几分少女狡黠的模样,就是说出来的话不那么俏皮,带着一种恐怖故事似的冷幽默,“不过可以的话,你最好能快点……疼得久了,我已经快习惯了。或许再过几年,即便到了冬天,我也记不起这些事……”
她顿了一下,看着雅辛托斯轻声说:“到时候,请你一定要帮我记得呀。”
第一百三十一章
珀耳塞福涅的担心实现得比预估得还要快。
事实上,等雅辛托斯傍晚走出行宫时,珀耳塞福涅就已经遗忘了那些复苏的记忆,在躺椅上睡得蜷成一团,嘴角挂起无忧无虑的微笑。
手上花刺扎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门童们端着水替她清洗,可以预见,等到明天早上珀耳塞福涅醒来,一点都不会捕捉到遗失记忆的尾巴。
雅辛托斯还是第一次在看人睡得这么香甜时心情这么沉重。
离开行宫的路上,他忍不住想明天的传召还会不会继续,以及难怪珀耳塞福涅这么急,非要一天之内传召他两次。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情况,再不说……或许又要再等一轮春夏秋冬了。
而明年,谁又能保证她还能再记起这些往事?
雅辛托斯必须承认,与珀耳塞福涅的谈话的确令他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原本按照出宫时的天色,他应该直接回到住处,索性也不回了,重新返回酒馆,准备打探一下珀耳塞福涅口中这个赫拉克勒斯的“秘密据点”。
深夜的酒馆比白天更热闹。
游吟诗人像雨后春笋一样在酒馆里冒出来,一大茬儿聚在一块,无名这个醉鬼居然也从房间里晃荡了出来,混迹其中:“喝……喝!嗝,老板,给我们再来一杯!”
“先给钱行不行?”酒馆老板猛翻白眼,不经意间侧过脸看到雅辛托斯,顿时逮住救命稻草似的,“你!你跟他们是不是认识?这群家伙在我这儿喝了快几大桶的酒了,一枚银币都没付。”
雅辛托斯原本不打算当这冤大头,拒绝的话到嘴边,想起之前无名说的那几句关于有双眼睛盯着他、恶意的奖赏的话,到底还是有些心软:“都记在我账上。”
“嗯?什么?”那群鬼哭狼嚎的酒鬼里居然还有耳尖的人,“朋友们!快停下手中的酒杯,我们遇到了一位真正的英雄,他如此慷慨,帮我们垫付了酒钱!”
酒鬼们顿时扭过头,乱哄哄地冲着雅辛托斯举杯:
“太棒了!不过我们穷得叮当响,可没有什么东西能做报酬……帮你写诗歌怎么样?”
“没……没错。我们可以为你写多多的、长长的、非常精彩的诗歌。”
“笔呢?笔!来吧,朋友,说出你的故事,我们保证会将它传遍整个爱丽舍!”
“……”你们这是想报恩呢,还是结仇呢?
雅辛托斯好笑地婉拒:“没必要。就当这是无名白天给我的几个情报的报酬。”
“嗯?”无名从桌后爬起来,大着舌头,“那……那不行。说好不收你情报费,就是不收。你给我付了房费,还偿还了酒钱,我岂不是欠你更多?”
旁边的酒鬼们闹闹嚷嚷:“我们可以帮你还嘛……一人写一首诗歌怎么样?”
不怎么样。雅辛托斯在心里吐槽完,看看这群俨然不打算放弃的酒鬼,退让道:“好吧,如果你们真想感谢……我有个比较好奇的问题。听说,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不在奥林匹斯山上,却移居到了冥界?他也有自己的酒馆,我很好奇那里会是什么样。”
说实话,雅辛托斯没抱多大希望。
毕竟照珀耳塞福涅所说,她派遣了好几次侍女、士兵,都没找到这个秘密据点,一群穷到连酒钱都付不起的酒鬼怎么可能知道?
原本他只是想让酒鬼们知难而退,如果能把这个问题记在心上,以后泡酒馆的时候替他多多注意那就更好。
然而下一秒,就有人大着舌头道:“赫拉……克勒斯的酒馆?那里的准入条件太严苛了,我们没人成功过。不过咱们的游吟诗人团里有人成功了,对吗无名?”
“别提那个见酒忘义的家伙。”无名咕哝着皱了下眉头,“我当初把他招进团队的时候,可不知道他能进赫拉克勒斯的秘密酒馆。不然我一定会把入团条件改成‘必须带团员一块进入赫拉克勒斯的秘密酒馆’,或者‘如果同伴都进不去秘密酒馆,你也不能进,团员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怎么,你也想挑战秘密酒馆的准入仪式?”无名打量了一眼雅辛托斯,啧着嘴摇头:“你不行。”
打从进入冥界以来,雅辛托斯很少跟人比试什么,但无名的话的确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怎么不行?”
“你是个斯巴达人,斯巴达人从不——至少很少饮酒。”无名耸耸肩,“那家酒馆的准入仪式就是喝光女仆为你准备的酒后百步穿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