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样说来,总是寸步不离就很正常了。
他强迫自己维持一定的防备,审视的目光继而扫向从马车上慢吞吞下来的阿卡,盯着对方垂着首,走到雅辛托斯身后,以一位仆从惯有的姿态,停在雅辛托斯身后相差一步处。
整段动作熟练又恰到好处,不是一两天能养成的。
雅辛托斯不仅不为哈迪斯审视的目光而虚心,甚至还神情矜持地扬起下巴:“所以,如果未来我都要在冥界生活,阿卡也要在我身边。”
哈迪斯深深看了他一眼,进行了最后一次试探:“进入冥界的活人,永远也不能离开。”
雅辛托斯回答地毫不犹豫:“我去哪,他就去哪。”
“……”哈迪斯眼底的最后一丝怀疑终于渐渐消退了。
这样蛮横地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显然雅辛托斯对待这个阿卡,完全是上位者对待下位者的态度。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仆从,惹雅辛不高兴呢?本来丘比特的铅箭已经很麻烦了。
他用一种勉强称得上温和的语气对雅辛托斯道:“离开前,可以让阿波罗替你给你的家人带句话。等到你交代完,我就会带你进入冥界,你将成为冥界的另一半主人——我的冥后。”
“你的——咳!”雅辛托斯猛咳了一下,“什么?”
他刚刚一直抱着促狭的心态,在暗戳戳地把乌纳陛下的脸往哈迪斯脖子上套,猝不及防听对方说出这么一句,效果堪称惊悚。
雅辛托斯脑海中,哈迪斯脖子上顶着的乌纳陛下面具,顿时叽里咕噜滚走了。
雅辛托斯勉强稳住了仪态:“这不太好吧,那珀耳塞福涅怎么办?”
哈迪斯蹙眉:“珀耳塞福涅?谁是珀耳塞福涅,你还和其他人有关系?”
“……??”雅辛托斯缓缓偏过头,“你在说什么?”
他顿了一下,实在难以理解地道:“珀耳塞福涅不是你的冥后吗?——等等,如果不是你曾经把她抢入冥界,她的母亲德墨忒尔是怎么伤心欲绝,让大地上的植物枯萎的?四季又是怎么产生的?”
他根本没想过珀耳塞福涅没成为冥后的可能。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四季之所以诞生,就是因为德墨忒尔对被困于地府中的女儿的思念。
当珀耳塞福涅回到德墨忒尔身边时,愉悦的德墨忒尔会让大地春暖花开,这就是春天。
随着女儿回归冥界的日子越发靠近,德墨忒尔也越发抑郁,于是大地从盛夏转为树叶开始凋零的秋天。
直到珀耳塞福涅不得不回到冥界,寒冷的冬天随之降临。
既然四季还存在,那不就说明珀耳塞福涅的故事如记忆里一样,确实发生过了?所以即便真被美神掳走,雅辛托斯也没想过冥后不存在的可能。
他当时还在心里嘲笑自己联想过多,很显然这个预示梦并不是“哈迪斯抓珀耳塞福涅成为冥后”以及“冥后和美神争夺阿多尼斯”这两个故事的拼接,而是在这两件事早已发生后,哈迪斯和美神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头脑坏掉,想要抢夺他。
就连刚刚阿波罗说哈迪斯被丘比特之箭射中,雅辛托斯都还好笑地想,哈迪斯有过第一次,还能第二次,就这么不长记性?这上来又说要抓他下冥府……咋的,你被爱神之箭射中之后,就只有这一个套路?那岂不是以后射你几箭你就抓几个情人下去?
哈迪斯凝视了雅辛托斯一会,片刻后叹了口气:“看来,那些人云亦云的传闻确实不可信。”
他抬起头,对雅辛托斯道:“就像你和阿卡、阿波罗之间清清白白,所有的关系都是旁人杜撰一样,虽然我不知道我和珀……这个人的故事你是从哪听来的,但这也都是无中生有的杜撰。”
雅辛托斯:“……”
珀耳塞福涅的事先放着不提,哈迪斯这个比方打的……如果不是知道哈迪斯打这个比方是为了澄清,雅辛托斯差点就要以为哈迪斯是在暗示自己确实和珀耳塞福涅有一腿。
哈迪斯顿了顿,露出思考的神色,随后再次迈进一步,伸手抬起雅辛托斯的下巴:“但你会这么问,算不算吃醋?”
雅辛托斯几乎能看见哈迪斯的思考过程在他脸上掠过:已知,吃醋对感情有不良影响。解决办法一,按照人类的习俗,似乎应该“床头打架床位和”。
求解完毕,哈迪斯缓缓冲雅辛托斯低下头。
“呃——”阿波罗在一旁发出要死了一样的倒吸气声,两只爪子搭住了自己的金毛脑袋。
雅辛托斯也有种要死了的惊悚感,哈迪斯和父亲过于相近的气场和思维方式让他双目圆瞪,几乎感觉是个带了哈迪斯面具的父亲在压过来,腰间的短剑差点就克制不住。
“陛下!”从哈迪斯打开的冥界门户中,突然涌出更多冥界士兵,各个形容狼狈,“不好了!地狱门突然倒下,刻耳柏洛斯不知道受什么刺激,见人就咬,好些亡魂被咬伤,还有一些家伙想趁乱逃跑!”
“……”哈迪斯的眉头一秒皱了起来,盯着雅辛托斯也就看了两秒,便果断地转身,“塔纳托斯,跟我先回冥界。修普诺斯,留下扫尾。”
“……”雅辛托斯目送哈迪斯头也不回地带人往裂隙中走,第一时间心底升起的不是“幸好地狱门恰巧出事”的庆幸,而是:……嗯,越看越像父亲了。
这种能找到老婆全凭老婆性格好或者元老院发配的作风。
……所以接下来在找到赫拉克勒斯前,该怎么和哈迪斯虚与委蛇?莫名有种背德的尴尬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七十四章
雅辛托斯心情微妙的盘算被睡神礼貌地打断:“非常抱歉,雅辛托斯殿下。陛下这样的决定,都是被丘比特之箭影响,我们也很难说服此时的陛下,所以……委屈您得跟我们去冥界一趟了。请稍等,容我扫个尾。”
“委屈您得跟我们去冥界一趟”?
雅辛托斯挑挑眉,叫住转身的睡神:“所以,等哈迪斯中的箭效果解除,你们会放我回人间?”
睡神停住脚步,扭回头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冥界只进不出。”
——“冥界只进不出。”
“……”雅辛托斯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面前明明是睡神在说话,可入耳的瞬息,他却似乎听到另一道属于女性的、柔美却带着点冷酷的嗓音,在说着同样的话。
紧接着,是更多的幻听——
“冥界只进不出!”
“冥界啊,只进不出的!”
“冥……冥界,只进不出。”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有的人声音仿佛饱经沧桑,有的人声音粗犷。
直到阿卡的手搭住他的肩膀,雅辛托斯才猛然回神:“你们听见了吗?”
“什么?”阿卡神色一绷,似乎有些警惕,过了会才慢慢道,“我只看见你在发呆。”
就连原本想走开的睡神都折返回来,歪歪脑袋:“没事吧?殿下。”
“别叫我殿下。”雅辛托斯信口搭了一句,眼神重新落在睡神身上,这次带上了细细的打量。
很奇怪,又是那种隐约的熟悉感。
对方深色的双翼、银色的头发,以及身上像个床单一样草草裹着的黑袍,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而且不是什么愉快的相识。
盯着盯着,雅辛托斯突然发觉睡神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浮出两朵羞涩的红晕来:“……”
才酝酿起的熟悉感瞬间叽里咕噜滚走了。
雅辛托斯无语:“你脸红什么。”
修普诺斯的手在身上薅了一会,片刻后突然豪迈地一撕身上的袍子,将扯下的一条碎布羞涩地递过来:“可以在这上面帮我写句话吗?就写‘既然是瑰宝,怎可被太阳私藏”,落款是‘爱你的殿下’。”
雅辛托斯:“……”
朋友,你在干什么?
就连旁边站着的阿卡都投来眼神,薄唇微动了一下,虽然最终没说出口,但眼底写满“你要和阿波罗结伴去找脑子?”
修普诺斯顶着各种微妙的目光,丝毫不羞愧的样子:“拜托?”
雅辛托斯:“……”
你们冥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大病。
他开始想知道那些编排他故事的游吟诗人是怎么回事了,雅辛托斯假笑着接过碎布和笔,刷刷几下龙飞凤舞地写道:
多办实事,少听故事。
雅辛托斯在落款处顿了一下,随后更嚣张地写道:陛下。
“……”修普诺斯接住雅辛托斯塞回来的布条,一时间表情格外微妙。
这玩意儿看着不像瑰宝殿下的签名,像哈迪斯陛下的批文。
但这又确实是瑰宝殿下签的……迷弟修普诺斯抱着满腹的纠结,脚步沉重地转身去践行偶像的签名。
雅辛托斯则又看了好几眼修普诺斯的背影,伸手拎过在一旁探头探脑、不知道自己下步该干嘛的阿波罗,压低声音:“你确定活人不可能离开冥界?比如来过冥界,但是离开了,条件是失去来过冥界的记忆?”
阿波罗咂了下嘴:“说实话,能活着离开冥界的人类,确实有。就一个。但他也不算纯粹的人类——就是你想找的赫拉克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