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转身不再看他,“当年在梅龙镇我就怀疑你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派人在江南打探你的身世,其实并无所获,你过往一切没有一点痕迹,就是被人刻意抹去的。近日,我才发现,你对朱厚照的忠诚太过强烈,一个人来历不明的再如何尽忠报国,也得不到先帝临终单独所托……只有先帝才能让你换个身份活着,交予你兵权,费尽心力用这种方式保全你,让你功劳天下皆知,让他朱厚照都不能杀了你。”
不懂心绪震动,他呆呆的看着宁王,他这才后怕原来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对手。宁王败给了自己,并不是任何人。宁王他什么都能掌控,却唯独没有明辨自己的心中不忍,而不懂却知道此生之心也在一人,只有这一点,宁王不如自己,或许只有这一点才是他唯一的弱点,而利用了这一点的朱厚照才能反败为胜。
不懂听的酣畅淋漓,诚如宁王所说,人生得到了一个好的对手,他交心后默默转身告辞,“不懂,你走吧……”宁王在他身后正色道,“走的越远越好……”
不懂先前对他倒行逆施,陷万民于战火的行为,因为这一句,在此刻全部忘记,不懂忍住了眼底的泪水,原来懂得自己的不是朱厚照,却是他。
不懂心事重重走出宫苑,根本没有发现,朱厚照就掩身入口处。朱厚照伤势轻微,休息了一夜,方才转醒,不见了宁王,疯狂的来此找寻,刚踏足室内,就听见了那句,“你是先帝之子。”他整个人不啻于听闻了惊雷巨响,这两个人,一个利用了自己的至情,另一个居然利用了自己的亲情!不懂他明明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却始终隐瞒还终日玩弄朝政,朱宸濠他更是以取自己性命为毕生所求,堂堂大明的天子,原来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朱厚照心痛至极,愤怒至极,他冲进了室内,满眼血红对着眼前人,宁王送走了不懂就见朱厚照,不同于平日的威严城府,甚至毫无独处时的情意绵绵,此刻的朱厚照,真正是暴怒的普通男子,他双眉倒竖,紧咬牙关,纵有千万无语也吐不出一句话,只是恨意十足的切齿,“你……朱宸濠……你!”
朱宸濠以为朱厚照昏迷后醒来,愤怒于昨夜江上火起,偷袭大船,安排出逃这出战事,是呢,一次是皇宫奉天殿前,一次是江畔战舰之上,两次将皇上的性命威胁,行谋逆之事,朱厚照怎么会放过自己,想到此,朱宸濠不为朱厚照情绪所动,好整以暇望着他,仿佛平静得等待以何种方式赐死。
朱宸濠毫无波澜,还带有一点自嘲的雅致,面容被铁栅囚笼半遮半掩,看的朱厚照恨意无以复加,“给朕把门打开!”他森然的吩咐把手的锦衣卫。
两名看守者不敢耽误,快速的打开了铁栅,“给朕滚!”他怒吼道,把手的人撤了干干净净。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两人。
朱厚照带着雷霆之怒,快步走到囚室中,一把扯过朱宸濠,霸道强行掰过他的下颚,“你为何这么狠心,你骗的朕好苦啊……”
朱宸濠莫名,自己忠臣的面具早就卸下,朱厚照今日居然才爆发怒意?还未多想,他的肩头因为朱厚照的大力揉捏,原本隐隐渗血的伤口传来阵阵痛苦,就像剜骨般无法承受,体力心力不支的他在朱厚照的手中渐渐倒地,朱厚照绝不罢休,就着他的身体顺势强压,两人一起跌滚在地,几滴血迹溅落,囚牢的地面冰凉刺骨不如人心凉薄,朱厚照看着这幅面容,经年累月压抑的苦恨一处发泄,无君无臣冷面冷心,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逆臣!朱厚照跨坐在朱宸濠身上,掐住了他的脖子,一点点卡紧,唯有让他承受此痛才能匹配自己的心痛。
朱宸濠早就无力反抗,任由摆布,他望着屋顶,望着那处透光的天窗,仿佛看见了久远的过往,只怪自己意志不坚,十年筹谋化为乌有,如果再有一次,时光倒退,再有重来,自己会不会输,气息越发艰难,原来比起白绫斟酒,自己居然还堪配皇上亲自动手。
朱厚照双目几乎要熬出血泪,他昨晚受伤右臂的伤口裂开,鲜血染红了精美的靛蓝华服,又沿着手臂流到手掌,殷殷鲜红流遍朱宸濠的脖子和锁骨。“你知道人们都如何议论你吗?你知道史书会如何记录你吗?你一定会在意的,对不对?”朱厚照从喉间嘶吼道,他带着得意猖狂的疯狂,咽下了眼泪后说道,“朱宸濠就是个不自量力的废物,居然妄图以小小的藩国对抗朝廷,做着登基为帝的可笑美梦,连起兵叛乱都是一出闹剧,被英明神武的皇帝给亲手剿灭……”他声音越说越沉,扼住朱宸濠命脉的手上颤抖不已,“只有挫骨扬灰才配此等罪孽深重之人……”天子之血淌流不止,朱宸濠的脖颈,胸前都是猩红颜色,听闻朱厚照这些话,朱宸濠只眼中流露出一点星光,再无其他,心中的羞愤与恨意燃到极点,命脉在他人手中,若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那宁愿自我剥夺了听觉视觉,自行了断我之性命,朱宸濠胸口和喉间,翻涌着巨大的痛楚,代表生之温度的鲜血从他的嘴唇中不断溢出,即使是被朱厚照手指强捏了颈边血脉,也抑制不住生命之色的流逝,朱宸濠半咳半吐,任由这躯体毁灭。诚如天子亲口说的,挫骨扬灰才能堪配这谋逆之罪,那朱厚照的背德**,是不是也是重罪,不,天子无罪,自己一并承担了吧,死后焚灰没有了肉身也没有魂魄,不需去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
红色与容貌合一,刺目美艳至极,朱厚照这才回觉,朱宸濠的唇已经染成鲜红,不断吐出的殷红之色与自己手中血合一,染遍脖子,胸口,衣襟,这是垂死之人本能的挣扎,像极了战场上浴血奋战不再归来的将士。抱着一起毁灭之心的朱厚照终于停止了手中蛮力,他自制力几乎崩溃,连忙抱着失去意识的朱宸濠拥在怀中,他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抹去怀中人唇边的血迹,朱宸濠脸色苍白如雪,下唇一点朱红怎么也擦拭不掉,那是一月前再奉天殿内逼宫时,被朱厚照放肆索吻咬伤的旧痕,念及到此,朱厚照仰面逼回眼泪,无数的恨意霎时消散,他静默良久,独独享受这柔顺的拥抱,终于哽咽的自语道,“全天下都等着我处决你,我不知道该如何救你啊……我真的不知道……”
夏日暴雨突至,皇宫中静穆如昔,不懂去意已决,乾清宫外求见,回复都是皇上不见。他得知,宁王三日前就从那处宫室离开,看着紧闭的宫门,不再是往日那般,不懂心情复杂的淋雨而去。
乾清宫中充盈药材味道,朱宸濠神色恹恹,他厌倦了被朱厚照施加无尽的肆虐,交替徘徊生与死之间。
生时按我心之追求,如今死却在他人之手,等他施虐玩弄**尽兴后再按他的心意……朱宸濠自知无力反抗,他全靠傲气与自尊编织起的不甘强撑着微弱的生命力。
龙床纱帐外,点点琴音袅袅,是朱厚照怕他郁郁寡欢特意安排的乐音,一曲终了一曲再起,朱宸濠才辨认出这时光仍在一点点流逝。终日温存不离的朱厚照端来了清甜的桂花酿糖藕,这是回忆中念念不忘的甜蜜味道,他放在了朱宸濠的面前。
又到一年桂子飘香时节,江南的秋季里满是沁人心脾的香味,可惜在深宫之中并不能闻见。今年气温奇寒,还在秋季,南京已着冬衣,暖阁中朱宸濠不知日月,他的一切都被朱厚照笼罩,这日他难得看着朱厚照手中捏着加急奏报,紧锁眉头,软禁深宫他都能猜到所奏何事,无非是瓦剌大军攻打宣府,中原流寇死灰复燃。
北方暴雪,天灾不断,万人失所,皇上不理朝政,京城大事无人决断,内阁已经一日三催,请皇上速速回京,否则江山唯恐再有易主之危难。
朱厚照看着这些堆成小山的奏折,又看了看近处的人,今日朱宸濠十分难得的坐在桌前,正欲自斟自饮,他手握酒杯,嘴唇浅浅碰触了杯沿,似乎看着杯中酒出神。朱宸濠依旧是以往的华服锦衣,如同从朝堂归来,又像从前坐镇王府,看得朱厚照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朱宸濠无意扫到了朱厚照的端详,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奏折,若有若无的嘲笑浮现在他唇边。明明有靖国济世之才,却在深宫中虚耗年华,折翼。朱厚照何尝不想担当这江山,只是若要回到京城,朱宸濠将如何安置?难道要当着天下众人,所有朝臣,把他扣留身边,还未被言官奏折淹没,诛杀叛贼的呼声已经让朱厚照抵挡不能,纵使身为皇上,也不能阻碍百姓官员心中道义。
暂时躲避在南京,躲避在宫中是朱厚照唯一能做的,天下之大,唯有此间可以相容两人。他抢过了朱宸濠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杯瓷碎裂,奏折落地,朱宸濠酒未尽兴,瞥见了纸上的只言片语,暴雪,饥民,瓦剌,他起身默默的捡起了奏折,朱厚照立刻从他手中抢过,用力过大,奏折直接从手中拍落掉地,摔出好远,朱宸濠原本无意,看着朱厚照,忽然有了报复的趣味,“怎么?还怕我染指你的江山?都是朱姓皇裔,你能坐的皇位,我……”朱厚照只是不愿在两人之间再有任何国事罢了,对于朱宸濠的嘲弄,唯有用唇阻止。辛冽的酒味共享在两人口中,宫中养伤,只有补药,哪里来的酒?朱厚照心有疑惑,被朱宸濠挣脱开,“我为何坐不得?”他嘴角还留着方才交溶的残酒,挑衅般将后半句说出,侧首斜视,嘴角与眼角一样,带着不恭的朝弄,将喉间和胸腔的不适生生的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