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从宁王府一路赶来,纵使路途中他早已知晓任何事后的补救都是惨淡,仍旧按耐不住狂跳的心,每一刻都在叫嚣着他的名字,爱到恨不得生啖血肉融为一体,却无力麻木的,不死不休的追逐着他的身影,巧取豪夺,机关算计,得了他的人,得了这几日时光,终究是抓不住的流沙,都似薤上露水只清晨一缕阳光就烟消云散,何况熊熊烈火。最徒劳最疲惫是把感情当救赎,即使是皇帝也亦然。
朱厚照无限的靠近这橙色瑰丽的火海,衣摆被风吹几乎已触到火焰,纪荣赶来时吓的以为皇上要跳火自焚了,以最快的身手把他拉回。“皇上!属下数百名人员已准备好,就等皇上下令,出城去……”纪荣跪在朱厚照面前,阻止他再进一步。只要圣旨一下,纪荣立时领命,纵使万里疆域内,也将皇上心系之人带回。四周渐渐聚拢了很多人,除却救火,救治伤员,其余锦衣卫和禁军都跪地俯首,朱厚照脚下的人都在等待君命,唯有帝王一人,空落落的看着满目火焰,以往英气勃勃的眉眼只余寂寥,手中的权力可以驱使天下万民,唯独有一人例外。
巫大勇和不懂先后赶来了,他们本想激昂陈词,诸如瓦剌使团有了新动向,皇宫内廷已处理血迹整肃完毕等等,但看所有人沉默跪拜,一声死寂,唯建筑爆裂声不绝,也不知皇上在此站了多久,巫大勇和不懂双插入书签双对视此次都是焦虑神情,正想上前劝慰,朱厚照已经转身,将所有情绪掩埋心底,不怒也不恼,临危挑起国家重责,一步一沉稳的踏上龙辇回宫。
第9章
(九)
又是一夜明月高悬,宁王人马出了京城到达保定府,此地是一处富饶田庄,楼宇林立,虽不比京中王府 气派考究,却也精致舒适,朱钦和单周等心腹下属,考虑到王爷身体休养,在此地暂时驻扎。
自七日前离开京城,宁王换乘马车来到此处。
宁王来到室内,沐浴更衣后,还未看完几封南昌来的书信,就觉乏力视线模糊,左侧胸口的旧伤,近几 日毫无缘由更是疼的厉害,他一手撑额,闭目养神,“王爷……”单周推门而入,宁王似乎睡着了,不见所 动,整个屋子里还飘有明显的龙涎香,名贵的香味浸染了他周身,徐徐不散,单周看了看沉静的容颜,宁王 免去发冠,只穿贴里,柔和的过于脆弱,即使下属,并不有意打量,也能越发感受到几日来明显消瘦了。单 周刚想离开时,宁王开口了,“如何?”
不懂能去驿馆找瓦剌人商谈,宁王当然也会出招,他派人极速去了草原瓦剌可汗处,言明哈撒杀了托 齐,而哈撒又被不懂给杀了,若使团自大明归来,禀告可汗的详情定是不懂歪曲了事实。实则是挑起瓦剌可 汗的怒火,瓦剌人若兴兵报仇,则边境战争一定会牵制全国兵力,也省了自己以后收拾瓦剌再开战争的麻 烦。
“瓦剌可汗闻之大怒!”单周将收到的飞鸽书信展开,呈给宁王,宁王已无意再看,只露出淡淡嘲弄笑 意,“那南昌呢?”
“南昌金玄整备人马完毕,王府护卫有三万,加上平日集结的绿林等,应该有五万余,随时可用。”单 周已将多方消息汇总。
“好。”宁王近日一腔怒意郁结在听闻这些后稍稍缓解,他对朱厚照所做的恼怒只有夺了他的皇位才能 雪恨!
“那王爷,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单周看着白衣拂雪般清俊的人,不忍打扰他的休息,斟酌着问道,王 爷的才情若在乎花前月下,不知会演绎出何等风流快意的韵事。宁王最情杀伐决断执掌江山,“我们暂且在 此处旁观,看朝廷大军如何调度。”
“可是,王爷,藩地……”
“你是在担心身为藩王不回藩地,朝廷会追究降罪?”宁王困意消散,他低声笑道,“本王只要不在宫 中,在哪里都没有区别。”偏要让朱厚照寻不到。
单周一时不明这些话的含义。
“本王就在此地,本王笃定瓦剌大军一定会进攻,届时朝廷大军出征,本王乘乱南下占了应天府!”宁 王说的铿锵有力。
年节草草度过,朱厚照一改之前勤于政事,原本凌晨便起,上朝听政,午后经筵,晚间批阅奏折,若和 内阁票拟有异议,再宣召大臣乾清宫商议。而如今的天子嬉戏游弋于武事狩猎,沉迷于享受,这日他正在承 天门城楼,看着紫禁城内的花灯被宫人们一一卸下,自当年梅龙镇遇见宁王的那一晚,他对花灯便有了偏执 的喜爱,每年宫中都会投其所好装点形制各异的灯笼,今年亦然,朱厚照每每夜晚一人在禁宫内院中,独酌 观赏,等黄晟找到他时,西边落日余晖没入地面,“皇上,太傅和众位尚书大人都在等您呢。”
朱厚照贪恋般看了几眼南方,回到了乾清宫议事,瓦剌六万大军已经开拔,老可汗亲自领兵分几路攻 打,众人忧心忡忡,商谈对策,巫大勇更是觉得边军人马不够调遣,始终愁苦着一张脸。
朱厚照耐心的听他们各个大吐苦水后,才正襟危坐道,“太傅,朕记得你曾说过,‘打手板我在行,打 仗我不行’,那么,朕找一个打仗厉害的人出征,然后将你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封号转封给他,可以么。”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众人一时噤声,这个封号是先帝赐给不懂的,虽然只是虚衔,但无疑是不懂的护身符 也是皇上信赖的证明,现在借口要剥夺,这不似友善仁君所为。不懂看似洒脱实则是性情中人,将情感看的 极重,他一时不明白朱厚照的用意,胡乱的猜测着,这一犹豫空隙,朱厚照才不慌不忙,甚至故意放缓了语 气,“众位爱卿刚才说的,朕都听了,朕也觉得有理,但是你们各抒己见没有统一,奈何战事历来只遵循一 人决策方能善终,所以朕决定这次御驾亲征攻打瓦剌。”不给众人反驳的时间,他接着道,“国家有难,岂 能退缩,朕亲自奉武将最高官职天下兵马大元帅,巫尚书,刚才你说瓦剌分几路来攻,我军分散不利于集中 兵力形成优势,那么朕一人亲帅的大军是否足以吸引瓦剌的主力?李阁老,你说粮草钱财捉襟见肘,一时难 以聚全,朕的私库尚能支付,筹措粮草支付军饷能否解决?朕意已决,即日开赴边疆,保卫朕之江山!”不 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朱厚照拂袖而去。
瓦剌来犯的消息传遍京城,自然也传到了宁王耳中,立春时节,他在院落中练习荒疏许久的射艺,拉弓 满弦,一支支长箭飞驰中靶。叶子一旁禀告完,静等他的回复,“这次统兵之人是谁?”宁王将彀中的长箭 用尽,收起弓弦问道。
“回王爷,皇上这次命天下兵马大元帅出征,按照两日前朝会时的诏书,十日后就将启程开拔了。”叶 子说道。
又是不懂!宁王已坐在凉亭里喝茶,听闻了这个任命,他气定神闲的喝完了杯中茶水。
按照宁王年前的筹划,这次在京城必要挑动起瓦剌的内讧,扶植哈撒做那可汗,然后让哈撒佯攻宣府, 大同,边疆告急,早已打点多年的朝中要员一定会推举自己领兵,届时若皇上不肯,那就强行逼他交出兵权,得了大军出关迎敌,把哈撒给杀了,绝了瓦剌之患,再回朝夺位。这是最顺利的行事,万一有变,到时 按形势再做变通。
只是没想到,一到京城就完全脱离了掌控,宁王想到这,捏紧了拳,不过无妨,任何变故自信都能应 付,就像在宫门前杀了哈撒一样果决,他成竹在胸,既然先皇和朱厚照都相信不懂,让其率军,那就任他出 征去吧,待不懂的大军到达宣府和大同,那一定是自己开局博弈逐鹿中原之时,宁王起身看着所有命中靶心 的箭矢,握紧了良弓,于心中坚定了决意。
边境燃起烽烟,京城戒严,朱厚照理好了罩甲,踏上了征途,他亲封自己兵马大元帅,以元帅身份率军 出城,不同于之前微服去大宁犒军,也不同于一年前偷溜去宣府,这次他郑重的将保国重任抗在肩头,亲自 去解决百年的宿敌。
只有六部尚书和内阁才知晓他亲征,即使皇上多日不朝,百官也不知有异,无非就是和先前一样,嬉戏 荒废政事罢了。
三月他终于到达了宣府,距离半年前再次到来,此地出关就是前线,瓦剌大军主力就在离此百余里处, 朱厚照仿佛被唤醒了沉寂的热血,在烈风中他执着于沙场带来的快意,没有爱恨没有牵挂,只要消灭对手有 生力量就是胜利,这功绩会记入史册,让后人铭记。宣府是军事重镇,战时更是时时警戒,何况皇上御驾亲 征,这里已经是重重护卫。一名飞骑带着十万火急的军报,一路疾行,纵使力竭也要进献给帝王。几声凄厉 的长啸,“军情上报!”划破夜空宁静,更为剑拔弩张的局势增添了不详之感。
在满目富贵的龙纹暖阁中,宁王全身都被怀抱紧锢,动弹不能,胸口尤重,每次徒劳的挣扎都在吸入那 人的气息,粗重霸道混合了不容反抗的压迫,因为违背人伦叛逆常情,更激发了那人的侵略性,他躲避不 能,所见所听,一切感官都被强迫着接纳,他终于忍不住泣唤出声,还未破喉才发现是一场梦,或者不是 梦,是先前经历的再次重现,床帐隔绝了外界,仍在夜中,只是不知时间,宁王猛的坐起,呼吸起伏,整个 长梦都无比清晰,只有梦中最后一幕睁眼就忘,床上的动静使随侍朱钦在帐外关切道,“王爷,您是否醒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