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周行事稳妥,他飞鸽传书通知南昌的金玄,而后独自潜入了王府,又趁众人在王府前厅,防守松懈时,混入柴房,传命朱钦等人甩开此地监视尽快出城,待王爷吩咐的诸事完成,天色已明,他和朱钦来到了宁王落脚的那处豪宅。屋舍静谧,王爷应该在内静养,单周把守着四周,示意朱钦快些进入。朱钦一路听闻宁王身体有恙,不敢懈怠,推门而入,室中的人倒地,朱钦急忙扶起,宁王身体高热,脸颊已是绯红,手中还攥着一枚发簪,是疾病侵扰时为了强制自己清醒而从发髻中拔出,刺向手心。“王爷!”朱钦担心万分,急忙将宁王扶到床榻之上,将单周特意叮嘱置办的药材喂他服下。
京城繁华熙攘,恰逢年节将至,城中更为热闹,商贾云集,人流络绎,旭日东升城门一开,城内外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纷纷推搡着急于进出,却被告知今日严加盘查,所有过往的人一律将样貌比对过才能放行,不止是平日看守城门的禁军,还有多名锦衣卫从旁协助,这些飞鱼锦衣服的大内高手面容冷峻,腰间的佩刀更是武威,让那些忍不住要吵嚷牢骚的百姓们讪讪的把骂人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听说昨天晚上,瓦剌的王子死在了我们皇上的宫里?”
“啊?皇上皇宫不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吗?怎么会被人杀了。”
“谁说是被人杀了?据说是自己心悸吐血而死,哦哟,看来蒙古和这里水土不服。”
“呃?我怎么听说是皇上直接下令杀了,好和瓦剌开战,一血土木堡之耻。”
“我还听说啊,是宁王……”
“宁王怎么了?”
“宁王被瓦剌抓走啦,所以皇上为了抢夺叔叔,要御驾亲征了!”
人群里等待出入城的百姓们随意口耳相传,将扑朔之事编排的更加荒谬。
朝阳微曦,内阁首辅李清正从皇宫到王府被迫跟着皇上转了个遍,终于可以回家补眠了,最近皇上疏于政事,这一天天的没个清净,昨晚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不要说京城,接下将是整个大明动荡不安了。李大人刚一进府门,就听见下人来传话,“老爷,有人在正厅等你。”
“什么人?随意让他进府?怎么当的差,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李清正折腾了一夜,再也没有耐性。
下人非常惶惶不安的说道,“老爷,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怎么进来的,小的发现他们时,他们就在正厅坐着,说是等你呢。”
李清正非常气愤,直接来到正厅赶人,首辅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可以如此轻易拜访的。等他一到正厅,上座之人闻声抬眸看向自己时,他全身的困意都被吓退,意识到事情的微妙,他连忙把下人呵斥走,不紧不慢的走到那人身边,“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不速之客竟然是宁王还有朱钦,一人气派端坐一人恭敬的随立在旁。
“你是不是一直都与我这么客气?”宁王并不起身,看着内心百转的李清正。
李清正也看着他,昨夜刚在宴席间见过宁王,他虽迟来但对付瓦剌游刃有余,却被哈撒劫持,然后李清正在东华门内不知道宁王究竟发生了什么,再后来皇上大怒,命令全城一定要找到宁王,亲自在宁王府坐镇等待他的下落,被折腾了一宿的首辅此时看见了正主,真是百感交集,“王爷,现在外面……”李清正话只说一半,两人都是久经宦海,不需要言明。宁王虽有贤明,但在南昌群众敛财,在朝中贿赂权臣,都是内阁六部间的不明说的共识,不仅因为皇上的袒护还有更直接的缘由,大家都收了宁王的钱财,昨夜瓦剌巨变,与他脱不了干系,皇上急寻了一夜熬红了眼睛都没有下落,现在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做客自己家里,李清正还想多活两年悠闲致仕,他默默的抹掉冷汗,对着宁王多了些忌惮。
“本王当然知道外间之事,所以才特来寻求李阁老的帮助。哦,阁老辛苦了一夜,坐吧。”宁王徐徐开口,说罢审视般看着面前年进花甲之人。
李清正往年从宁王这里接受的礼赠绝对算的上是巨额,所以他并不能随意将这位贵客请走,朝阳光芒一点点升起,将正厅的地砖照的雪亮,宁王换过了昨夜的华服,披上了一身蓝金的长衫,只在袖口点缀了皇族才可堪用的龙纹刺绣,衬得面容格外清冷,“王爷有什么指教不妨明说?如今城中皆是锦衣卫,老夫还算可以为您挡一阵。”
“呵,阁老的美意本王心领了,”宁王无意戳破他的以守为攻,从衣襟中掏出一卷书籍递到李清正手中,“这是历年来,本王的一点心意,”宁王笑的风流,李清正接过后略翻了几页,差点没接住,这是用百张银票装订成册,伪装成书卷,如今宁王交给了自己,他是想……
“阁老,不必多虑,只此一本,用这本‘书’可否换阁老一个人情?”宁王眼角都是笑意,他特意前倾身体,朝着李清正显示诚意。李清正这才发觉,皇上要坐镇宁王府的缘由,宁王杀了哈撒,又下落不明,朝中原本依附于他的同党一定会纷纷撇清嫌疑,而宁王府中势必有他联络朝臣,贿赂官员的证据,皇上正好借此机会也府中搜集,从而打击罪臣,重整官员。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宁王仍就游刃有余穿行京城,肆意行贿,可见他要么将王府中的证据毁灭,要么就是反心已定伺机起事,“王爷将此物交给老夫,只怕太看得起老夫了。”这位亲王已经做的,和即将要做的,已经昭然若揭。
“不,本王所托之事,阁老一定可以办到。”宁王笃定道。
京城九门依旧围绕了大股人流,城门把守严密,每个过路之人都是仔细盘问后才准许放行,人群拥挤推搡,叫嚷着互相谩骂发泄不满,正在难熬等待中,一辆马车快速朝城门驶来,赶车的车夫蛮横恶劣的将人群驱赶开,“让开让开!”然后跳下马来,直接对着城门把守总兵,“我家大人要出城!赶快让行!”
总兵厉声,“奉命出城严查!”
“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车夫骄傲放纵。惹得人们好奇围观,顺便心中骂着这帮横行无阻的权贵。
“不管是谁,奉命必要探查!”总兵坚持道。
“好!不过你看了可不要后悔!”那人一掀车帘,待总兵看清车中情形时,已经为时已晚,车夫扔出一枚火引子后,施展轻功随即不见了踪影,火苗点燃了车内的硫磺黑炭,瞬间变为熊熊烈火,人们大惊失色的奔走惨叫,还未来得及逃出几步,就是一阵巨响,城门下一片火海,波及无数百姓,崇文门瞬间陷入地狱般惨景,四周军民逃的逃,散的散,奔走呼号远离这烈焰焚烧之地。
纪荣在城北坐镇,指挥手下逐街盘查,就听见远处惊雷般的响声,他跳上一处屋顶,望见城南一处火光冲天,顿时预感不好,王爷千岁啊,你就留点活路给我们吧,你和万岁吵架了,受苦的都是我们啊!
而不懂此时正在城外瓦剌使团落脚的驿站内,凭借舌灿莲花终于说服了瓦剌人相信哈撒把托齐杀了,然后在京中失踪,使团为首的是托齐的近卫,听闻托齐之死,悲愤交加,恨不得将哈撒碎尸万段,正在咒骂哈撒不得好死时,就听见城中传来巨响。不懂瞬间冲出驿馆来到空旷处,确信不是皇宫,他松了一口气,不过转念又想到了另一人,顿时脸色巨变,急忙向城中起火处赶去!
崇文门已经一片狼藉,犹如陷入战火纷飞,乘乱中,方才假扮车夫模样的单周撕开那身褴褛的外衣,露出本来挺括的翩翩白衣,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接应屋舍中走出的宁王,“王爷。”宁王朝他略一点头,两人几步跃上城门,单周护着宁王,朝城外跃下,足尖轻点护城河水面,两三步便越过深沟,顺利的出了京城。待落地后,早已有人马接应,宁王跨上骏马,他回望了京城高大的城门,然后驳马回旋,扬鞭疾行,乘风中,望见远处一人同样于马上急驰而来,宁王精于骑射,目力了得,那人不是不懂又是谁,不懂心中焦急万分,这团巨火一定和宁王有关,昨夜之事蹊跷,内里不知裹挟里多少阴谋,定要联络锦衣卫和禁军,势将宁王拦截在城中,今日之火也许即为明日江山烽烟,无妄的权力之争只会徒增无辜的万民之血,不懂朝着城门火海奔去,来到近处才看清百步之外一个昂首马上的挺拔身姿,以京城火海为背景,与自己相向而来,两人都是极速飞驰,眨眼间已经交汇擦身而过,不懂眼睁睁目睹宁王顺风而行,无法阻拦,明明交错只在电光火石间,但他看清了宁王回眸对自己微扬唇角一记浅笑,发带和胸前的发丝于朔风中紧贴他的嘴唇,将他的得意勾勒的更深,那个目光分明就是看透了不懂内心后的施威,就像昨夜席间那句堂而皇之的炫耀,“没有证据,不要污蔑本王。”不懂勒马急停,但为时已晚,只能看见宁王人马绝尘而去,不受阻拦。他眉头紧锁,看着京城,又转头看了远方,第一次感受到无助,这是皇上和宁王两人之间权力的纷争,而自己掩埋了身份,摒弃了情感,换来的终究是痛心疾首,围观这叔侄二人任性恣意寻求各自的信仰,终究跳脱不了无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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