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对朱正的冷漠回应毫不在意,他笑着直起身绕到了朱正右侧,和朱正一起俯看水流夜色。
朱正轻呼了一口气,这才转头看着宁王的侧脸,“皇叔,这次来江南是专程来找我的么?”
月下的宁王还是白日里的那身着装,素白衣袍外套灰蓝色经纬线编织而成的长袍夹衣,腰系飘带,足蹬银靴,贴合了书院中的书卷气,朱正看得出宁王自出了书院后,一直没有离去,等待单独见自己的机会。
宁王毫无掩饰的默认,并开口安慰道,“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逃避却不是办法。我不知道太子为何离京,太子此刻仍然有忧愁。”宁王注视着朱正若有所思的侧脸,并不急于他回话。
朱正瞥过了宁王的发梢再次低头不语。
“殿下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为你分忧。”宁王这句真为关心,毕竟太子离京,朝中人心浮动,早日解除心结让他随自己回京也是功劳一件。
此时月隐入云,夜色朦胧,朱正再次抬头望着宁王,月光下流波隐隐晃动,衬着宁王的脸色十分淡雅,觉察到朱正探究的目光,宁王不禁侧首与朱正对视,朱正早就知道宁王的容貌世上无双,今晚才仔细的打量,他注视着宁王斜挑传神的眼眸,那是朱正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能将豪情笑意,诗情恣意都化为眼角一抹完美的流转飞扬,风吹散了云,月光再次撒向世间,宁王的面容顿时更加明亮,朱正发现了他双眸比常人色浅,如莹润的琥珀,察觉到自己失态,朱正连忙换了姿势佯装钓鱼,“皇叔,”他望着京城的方向,“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会自己解决的。”自己想过太多这太子尊位带来的重负,但是今天他才发觉,这个尊位也是皇叔来寻找自己的缘由,今日见了皇叔,才意识到原来人生还有憧憬和渴望,憧憬皇叔的惊才艳艳,渴望有皇叔一样的气宇,唯有天下江山可以容纳。
宁王对朱正的婉拒并不意外,他看着朱正手里心猿意马的鱼竿,再次俯身宽言,“那我等你,我不勉强你。”宁王与记忆中一样,轻拍了朱正的肩膀,朱正能闻见宁王身上淡淡飘离的冷香,再次望向宁王拳拳诚意的脸,宁王还是在对自己微笑,那个笑容不忍再看,朱正连忙又撇开了视线。
“殿下,臣告退了。”说罢,宁王转身离开,留朱正一人继续沉思。
“朱正,朱正,快点回去吃夜宵了。”远处洪亮的声音传来,走来一个步履豪迈的僧人,朱正还没拾掇好心情,“啊呀,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别看了,”僧人叫嚷道,把朱正不情愿的拉走了。两人丝毫没有看见,远处夜色中宁王转身,看着中年僧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这晚,毛不应吃完夜宵,照例开始了伺候烧水劈柴的无心无肺田园生活,隐退江湖很多年,年前被派出这么一个任务,伺候贵人一路游历大明境内。真是只恨自己名声太高,想躲也躲不掉。太子原本在这里读书还算悠闲,前几天又来了京城贵客,宁王一来,本城民众比过年还高兴,还有太子,简直是要练绝世武功般,天天精力无限,每日要读书要习武还要求自己陪练,真是一大把年纪,老腰酸痛,身份越贵重,这思维越是不能理解,不过呢,自己从不揣摩主上小心思,因为懒,这也许就是自己能作为锦衣卫首领还能活得长的理由,正在无聊腹诽间,突然眼前闪过一个黑衣人身影,毛不应本能的警觉,霎那间已经跟随着黑衣人身影跃出数十步,黑衣人仿佛还未发现自己被跟踪,一心急速朝远处竹林里撤退,毛不应眼见即将追上好发挥前职业特长,只听一个声音朝自己招呼,“毛大人,好久不见。”毛大人过目不忘,听音辨人的本领还在,这个声音这个身形,自己不好再装傻,丢下黑衣人,朝着暗夜里挺拔的身影一拱手,“小的见过宁王,小的现在还有个名字叫无休。”说完不忘来一句,“黑衣人丢了,王爷您看见了么。”
宁王自一爿竹林后稍展轻功现身,“没看见,想来是本王功力不如毛大人。”
“啊呀呀呀呀,王爷过奖,小的破功夫怎么能与王爷齐名,王爷半夜看月亮啊?”毛不应连忙上前插科打诨陪笑。
宁王余光扫了一眼漫天繁星,不见月光,眼神瞥向神色谄媚的毛不应,只在声音带了点笑意,“毛大人何必谦虚,前锦衣卫指挥使,征伐瓦剌,哪一件不是盛名朝野。”宁王故意命人把毛不应引诱到此,就是想证实自己对他身份的猜想,可能的话纳为己用,不过这个人精应该是不领情了。
“那也比不过王爷你贤良侠王美名。”毛不应拍马屁的本事是天生。
宁王不被他绵里藏针的话糊弄,明知故问道“毛大人,怎么也在江南?”
“老啦,陪太子出来走走,顺便游山玩水,哦,对了,王爷,你不知道啊,梅龙镇的菜是真的好吃啊……”
宁王轻笑一声,两人边走边回到了书院,宁王见到了不懂和太子正在院中切磋武艺,深夜了还未休息,“王爷,落脚处到了,要不要进来坐一坐?喝杯茶啊?”毛不应以退为进玩的顺溜,宁王看了一眼不懂,直接挑明了毛不应的身份,“不了,毛大人,改日再叙。”毛不应咧嘴继续摆出笑容,“恭送王爷。”然后吃下了不懂恶狠狠的眼刀,“毛大人?无休师傅啊,你不是头顶没毛的么,怎么姓毛了,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不懂砍刀上手,毛不应全面败退,“救命啊!”
“说,你到底瞒了我多少,还有,宁王这个词是我禁忌,你居然和他勾肩搭背回来,我砍死你!”
“啊,你这是嫉妒,你嫉妒宁王英俊潇洒,聪明能干。”毛不应已经跑出好远,仍被不懂死死紧逼,朱正已经懒得理会,自行去梳洗了。
“我用得着嫉妒他吗?我那么完美,我只是觉得,”不懂见自己和毛不应已经到了院外,太子应是听不见他们的话音,才沉下脸对毛不应说道,“宁王想要悄无声息的来找太子,自然可以做得让人毫无察觉,但是他现在大驾光临,排场铺的那么大,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目的。这个目的一定和太子有关。”
毛不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怕被不懂砍死,内心暗自大叫,糟糕!
暗夜只繁星,宁王只身返回,夜色勾勒出他的身形,在黑暗处依旧夺目,叶子自暗处出现,跪倒在他十步远的地方,宁王眼神睥睨着问她,“如何?”
“毛不应化名无休,身份为僧人,自太子出京后一直跟随保护。今日他被王爷调离后,太子身边立即有锦衣卫在暗处保护。”
“看来,如我所料,太子的安全被锦衣卫保护的十分好。”宁王自信道,“还有呢?”
“太子这几日有仰慕者一直寻机与太子接触,是一个叫李凤的姑娘,在镇上经营一家酒楼。”叶子恭敬的回道。
宁王想起了毛不应的话,“梅龙镇的菜真是好吃,”哼,果然是老狐狸,两边讨好。“你干的很好,退下吧。”
“是!”叶子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宁王望着远处书院于黑夜中模糊的檐角,弯了弯嘴角。
宁王将已被免官流放的知县府邸作为自己落脚的小院,手下大刀阔斧的按宁王的习惯改造了一番,庭院内种下的花枝已隐隐含苞,宁王在院中伫立,太子身边,有两朝内阁大臣应墨林,有前翰林院首座孔惟,还有前锦衣卫指挥使毛不应,看来,太子来江南是皇上精心安排的,还有那个不懂,他又是什么人。密探来报太子每日无非是在书院里读书习武,并无其他行动,难道是太子之行目的还未达到,还是此行根本就是皇上的……
天下皇权受藩王权力束缚很久,本朝郑王,韩王,谷王,辽王四王实力最大,几乎分割了大明半壁江山,郑王居中原腹地,坐镇商都,占尽土地之广,物产之丰,他是皇上的亲弟,当年与皇上一起是先帝心中的太子人选,实为四王实力之首,韩王守国之西方,抵抗吐鲁番,与郑王关系一向密切,谷王占地南方,坐拥江南,最为富有,辽王居北,直面蒙古诸部,军力最强,而自己只有区区江西狭小封地,经营时日尚短根基薄弱,实力与四王相差甚远,要想在朝中叱咤风云必须先把太子争取到手,然后才能徐徐图之,大明国富民强,万国来朝终能实现。
借奉旨监督修建江水河堤之名,宁王在江南梅龙镇落脚,不出半月,密探们打探来的江南各路消息已经能拼凑出一幅江南民情图,哪里政绩清明,哪里民生艰难,哪里流民作乱,比朝中内阁机要都知晓的清楚。
这日春意暖阳,宁王手握整理成册的江南民情来到朱正的住处,还未进大门,就见门内院落里有一个女子身姿娇小,身着粉色寻常百姓衣衫,手拎提篮,在向屋舍内张望,宁王内心对她身份有了确定,他驻足观望,这时朱正一路匆忙从屋中出来,见到了李凤,神色有些闪躲,眼神飘忽,只见李凤把提篮柔柔弱弱的塞给朱正,面上还有红晕,“这是我亲自做的,每天能给你做饭真的……”朱正表现的比李凤还腼腆,接也不好意思,不接更违逆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