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因此难得地卯足了劲修炼魏无羡指点的荒诞游戏、认真钻研他写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鬼道手稿,只为了有一天能把那臭不要脸的夷陵老祖打得满地找牙外加大卸八块——就是字面上的大卸八块,而且毫不掩饰地用他狰狞的笑容传达给魏无羡,魏无羡只回他一脸鄙夷的“傻逼有种来杠”,没写在脸上的是“我光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你了我还有绝世好老攻天下无敌你有吗智障”。
昨天魏无羡又来整他的时候,难得没一招放倒薛洋,只是在薛洋又要拿箭头戳他眼睛时抬脚把人轻轻踢得滚了三圈,才神秘兮兮地对他比划道:“明日我不在,最晚后天回来……中途如果有人来找我,你最好老实点……我是不会打死你,可他大概会打死你……总之你别惹他。”
薛洋心知他说的是蓝忘机,可依旧充耳不闻地对魏无羡笑,也比划回去:“那你就没有传人啦,谁的损失比较大我们走着瞧?”
魏无羡对他露出一脸“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吧小笨蛋”,就负手走了,照例在薛洋手中的暗器钉进他后心的前一秒,甩出一袖霸道凌厉的罡风,反将薛洋连同那几枚透骨钉一起扎在竹子上。但魏无羡似乎想到了什么馊主意似地又转过来,笑得颇有深意地比划道:“你要是能保证以后都不去惹他,而且两个月后能在他手底下走过两招……我就教你怎么炼凶尸如何?考虑一下啰。”然后走了。
炼凶尸这个诱惑的确是让薛洋心痒难耐,这几日终于乖乖地修练了。于是此时此刻,当薛洋射出那一箭就要正中风筝红心时,一道森冷的银光划破视线,薛洋便感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倒栽葱似地往上飞,原来是双脚被什么丝线一样的东西缠住了,把他倒挂在竹子上。耳边则响起一道沉如玄铁的嗓音问道:“可见魏婴。”
来人正是蓝忘机。如果是问灵的话自然会如实回答,但薛洋不是鬼魂,待蓝忘机解了他禁言后只是恶毒地笑道:“我干嘛告诉你呢?横竖你回头还是要禁言我呀,没好处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
自从蓝忘机因对聂明玦出言不逊,大大失仪失敬,又是为了修真界万人唾骂的魏无羡甘冒天下之大不讳后,蓝曦臣在寒室见了自家兄弟后就勒令他闭关三个月。是以蓝忘机一出关,便迫不及待地要过来,于是赶紧准备好了魏无羡最喜爱的吃食,不到卯时就进了阵,所以没见到本应在望夫石上坐着等他的魏无羡,起初也没觉得奇怪——应该是自己来早了。但等他翻遍竹舍祠堂都找不到人时,蓝忘机便大感心头七上八下。匆匆穿过竹林,抓住了在阵法另一头练习射风筝的薛洋,勉强按捺心焦问他魏无羡去了何处。但见这小流氓应是天生不受教,即便面对蓝忘机绝对的修为压制下,仍能吊儿郎当满心恶意地应对。蓝忘机眉目不动,一勾手指便收走了从薛洋袖中飞出的书卷,上头字迹明显是魏无羡张扬洒脱的狂草,五指一收就要把薛洋珍爱的读物拧成碎纸。
薛洋到底是少年心性,知道他要是跟魏无羡告状,只会被嘲笑一番。魏无羡非但不会怪蓝忘机、不会重新誊写一份,还会讥讽他活该,于是心中紧张,赶紧道:“他!……他是有告诉我今天不在啦,但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他去了哪里呢?他又不会说……可是、可是今早有一堆你们家门生上山来,我偷偷看他把自己全身用黑斗篷罩起来就跟着走了……就是这样。听说他大审之后,是要被关在你们家服刑的,该不会是去被罚什么酷刑吧?哈哈!想到就觉得痛快……”
蓝忘机眉目不动,一掐诀就让薛洋的笑声嘎然而止,松了琴弦把他重重摔在地上后,火速下山,取了避尘剑直往行刑的东室而去。途中避开了可能撞见他人的隐密路径疾驰,却在那庄严古朴的楼阁前不得不煞住脚步,因为门前站了一群他于情于理都不能绕开避过的人——正是蓝曦臣、以及数位持剑的同辈修士。
只见蓝曦臣眉目平和却唇角平直地低声和门生交谈,像是等着什么人而且突然感受到风声似地抬头,淡声道:“是忘机来了?”
蓝忘机没有再隐藏气息,行至蓝曦臣身前迅速端正地一礼,开门见山道:“兄长,里面……”
蓝曦臣温雅却不容置疑道:“是,里面正在执行戒鞭。既然来了,你就在这候着吧。”
蓝忘机握紧了手中的避尘剑,涩声抗道:“……兄长。”
蓝曦臣安静了须臾,低叹道:“看来三个月禁闭仍不够你想明白。忘机,你不能进去。”
蓝忘机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语速稍快地道:“穷奇道截杀翻案一事,四家皆同意归责于金光瑶和苏悯善,而他也已成凶尸非人身,那戒鞭数……应当……”
蓝曦臣肃然道:“穷奇道截杀确实翻案,但主谋金光善已死,而金光瑶和苏悯善也已受四家责咎,前者虽得继承兰陵金氏宗主,亦未夺其敛芳尊封号,但须受软禁于金麟台,连同后者于十年内禁止出席任何世家清谈会……可是忘机,魏公子作为此案凶手之事实不可辩驳,金麟台大审裁判也未推翻,姑苏蓝氏自当恪守裁判结果,切实执行,岂可轻言减刑?更何况,江宗主于乱葬岗发下之心魔誓,也言明要求让凶尸魏无羡受满戒鞭、禁言和囚禁之刑……甚至早在血洗不夜天后,魏公子也曾……总之,你还有什么话说?”
蓝忘机似是苍白着一张脸勉强思索了一阵,却又像是不经考虑也不计代价似的,随即叱出炫着暴涨蓝光的避尘剑,显然是要硬闯东室了。蓝曦臣脸庞终于冰封,低喝一声:“诸位列阵!”也跟着召起光华如珍珠莹白的朔月剑。
其余蓝家修士团团围住了蓝忘机,其中有人低声道:“含光君……请住手!”蓝忘机明明听见了,却如不闻。掐起剑诀就让避尘朝蓝曦臣飞去!
蓝曦臣心知弟弟只是为了钻空隙,并非要伤人,故也只是将避尘击偏,一边寒声道:“忘机……我问你件事。”
蓝忘机听出兄长语气里蕴含的震怒和失望,微微一滞,召回避尘在背后飘浮着,淡色双眸带着敬意和挣扎望向那张与自己如出一彻的面孔。蓝曦臣道:“在不夜天城那一晚……我见你是主动追上魏公子,御剑带他离去。当时我不确定你真正意图,故只是召集数位与你亲厚的前辈前往夷陵寻你二人。待我们找到时,却见魏公子挟持了昏迷的你,要与我谈判……因而暂且压下了对你的疑虑。但细想魏公子后来的诸多请求,以及你在乱葬岗的表现……我方觉事态非同小可,已不只是你二人相互倾慕而已。”
蓝忘机瞳孔缩了缩,但见蓝曦臣续道:“叔父在大审前还道是魏公子对你心存狎昵、折辱之意,怒不可遏,却没发现你若非对魏公子毫无防备、能将背部曝露给他,又怎么可能是那样地被他拿住要害?再观他坚持不让你出席大审……”蓝曦臣说道这里吁了口长气,才道:“当时,若魏公子在那荒野山洞中,并未打晕你……忘机,你待如何?”
蓝忘机未答,但避尘剑猛然灿亮起来的剑光已经解释了一切。蓝曦臣脸上闪过一丝凛然,但并不因弟弟的反应而惊讶,又道:“既是如此,你应当早就明白魏公子为什么要打晕你了?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他当初用心魔誓跟我交换了什么。魏公子说他甘愿受审、无论裁判结果如何全都接受,只要能饶他不死,并且留在云深不知处!基于一个兄长的私心,我答应了……因为我不希望现在在东室里面的人是你!”
蓝忘机的神情仿佛是被人从心口捅了一剑再绞碎,那对晶莹的眸里尽是狂乱、无措和痛楚,只见避尘剑癫狂捣乱地飞舞了一阵后猛然扎进地面青砖,碎石粉尘伴随火花四溅的朦胧中,蓝忘机竟然当着所有人面前跪了下来!他嘶声道:“……代罚!”
蓝曦臣将玉箫掷出,重重打在蓝忘机肩头令他失去重心,厉声道:“站着说话!”
冷冷地看着蓝忘机站好后,无助又心焦地望着自己,蓝曦臣恨铁不成钢道:“你有什么理由、做错了什么,要代他受罚?无论如何都要干预行刑……忘机,你想让姑苏蓝氏受玄门百家耻笑吗!子弟不肖,莫过于此!”
蓝忘机狠狠一震,却也不肯再周旋下去,在那一瞬间抛弃了所有自律、克制和千条家规,执起避尘一挽剑花,便朝蓝曦臣攻去!蓝曦臣早有准备,虽然剑法不及蓝忘机刚猛,却胜在修为更臻成熟圆满,与他拆不了几招就以另一手猛然袭向蓝忘机的咽喉,而蓝忘机只觉得腰间一麻,当即发觉是有他人使计从旁点了他穴道,蓝曦臣更利落地卸了他下巴。当蓝忘机发觉自家兄长正朝着自己被迫张开的口中灌入一股辛辣香醇的酒液时,他当即头晕目眩地陷入了沉睡。
魏无羡浑身罩着斗篷走出刑堂时,就是看到了这一番狼藉的景象──蓝忘机闭目半跪在地,被蓝曦臣扶着肩膀避免毫无知觉地摔倒。待魏无羡蹒跚地走下阶梯后,蓝曦臣便转身对他道:“魏公子,时间差不多了,如果按你所说,忘机应该马上会醒,那你便带他回拘灵阵吧。我再让门生护送你们……对了,我跟忘机都犯了禁酒令、喧哗和私自斗殴,忘机还疾行了,烦请记得提醒他自罚。这便少陪了。”由于魏无羡无法出声,便点头示礼。蓝曦臣优雅地还礼后,便带着其余蓝家修士走了,只剩上回那四个年轻蓝氏子弟围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