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府里最近事多冗杂,贾敏便将黛玉从老太太那里接回来住着,虽说贾母如今不管家中之事,但贵妃省亲这样的大事她身为家中的老祖宗也是有得忙,加上黛玉身体又不好,到时候平白的给她老人家添麻烦。
自黛玉回到母亲身边后,林如海夫妇的院子泽热闹了许多,宝玉和几个姐妹时常来此找黛玉玩儿,李纨也时不时的带着贾兰过来坐坐,一来是为了照看小姑子们,二来是为了躲个清静。
如今府里上下这样忙,她守寡又不是主事媳妇,何苦在那头呆着,既扰了别人,自己又不得清静。
从前没怎么来往时,她对自己这位姑妈没什么感觉,如今时常说笑,她才发现自己这位姑妈是个亲切和善之人,于是便更爱朝着林如海夫妇院中来了。
元春省亲在即,就连林琅玉和文曲星在学里、外头都免不得被人问一嘴这事儿。只因他二人同元春是表亲,又是借着元春的名义入的太学,旁人问上一句也是常事。
只是文曲星觉得有些奇怪,他分明记得书中元春省亲是在上元节,这如今怎么改在了春日里?
后来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喝茶时问了王爷,王爷才说:“原是定在上元节的,只是贤妃位分再高也不能越过了我皇嫂去。皇后本是上元节召家人入宫团圆,若贤妃当日也回去省亲岂不是越礼?”
林琅玉和文曲星听了不置一词,看来元春的处境比她上一世还要艰难。
思及此处,林琅玉心里一阵怅然,虽说他向来不喜他那舅母,但他同他这位表姐还是挺亲近的。
元春自幼养在老太太膝下,林琅玉幼时常被老太太接到京中玩儿,都是这位表姐带着他,只是没几年元春便进宫了,此后二人就再没见过,元春的事儿他只能从王爷和家中长辈的口中得知一二。
虽说二人相处时间不多,也不是很长,但林琅玉现在还能回忆起来小时候,元春带着他和宝玉念书,让他和宝玉比认字,每认对一个字,她就会奖励给他俩一块儿她自己亲手做的梨瑰糖。
他们这样的人家,糖和糕点自然是不缺的,梨瑰糖于平常人家的孩子来说或许稀罕,但在他们眼里却是寻常物。
只是元春做的梨瑰糖却和寻常的梨瑰糖不同,说不出的香甜,甜又不腻,任京中最好的糕点师傅也做不出来那味道。
林琅玉和宝玉从前很喜欢吃梨瑰糖,但自打元春进宫后他俩就再也没吃过那玩意儿,原因无他,只因寻常的梨瑰糖都做不出来元春做的味道。
早早的听说元春要回家省亲,宝玉就开始念叨着长姐做的梨瑰糖。
熙凤笑话他:“如今咱们的大小姐是宫中的贵妃,哪儿还能再做这些小女儿家的东西?再说,省亲不过一天,各种礼节下来,能说上几句话便不错了,哪儿有时间给你做糖吃?”
因着这话,宝玉闷了好几天,黛玉找他玩儿,他也是兴致缺缺的。
见林琅玉神色有些黯然,贤枢便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在宫中的那位表姐,于是安慰道:“你表姐如今是宫中的贵妃,娘家又是国公府,在宫里自然是过的好的。她性子娴静、为人和善又不争抢,我母后和几位太妃都非常喜欢她,我皇兄和皇嫂也十分敬她。”
贤枢这话一出,林琅玉眉头蹙得更紧了:“娴静?”
贤枢呷了一口杯中的茶,宽慰道:“贤妃毕竟是宫妃,我虽说时常入后宫,也就在我母后那儿见过她几次,是个温和有礼的好姑娘。我皇嫂前儿夸她,说后宫里那么多人,没一个顶用,也就贤妃能帮衬着她。还说日后户部张罗选秀时,眼睛瞪大些,就按着贤妃的模子来!”
贤枢这话本意是为了让林琅玉高兴,然而林琅玉听了心里却更加不好受了。
在他记忆里元春虽说是高门大小姐、国公府的嫡长女,但从来不是温柔娴静的,反倒是格外的明艳活泼,又知书识礼,这也是老太太格外疼这个孙女的原因。
后来老太太这样疼湘云,时不时的将她接到府里来玩儿,便是因湘云的性子挺像元春姐姐。
林琅玉垂下眼帘,看着杯中碧清的茶,幽幽开口道:“贤枢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来京中玩儿的时,时常跟你提我有一个喜欢穿石榴红裙带着我玩儿的姐姐吗?”
闻言,贤枢愣了一秒,只听林琅玉继续说道:“她从来都不是个娴静的姑娘……”
她性子活泼伶俐,有时还像个男孩子似的,风风火火的,因是家中的嫡长女又得祖母喜爱打小便是被众人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小性子也不少。
从前贾珠大哥还在的时候,还常同祖母开玩笑说:“元春这丫头若是不好好管管,日后许了人家可了不得!”
想到贾珠,林琅玉的心情则更加沉重了。
元春性子活泼、贾珠性子却静,他是个“书袋子”就希望元春能像书中所写的那些才女子一样温柔沉静、知书识礼。
只是元春书、礼到通,但离温柔沉静相差甚远,贾珠嫌她性子太闹腾,元春嫌贾珠太过“迂腐”,因此兄妹二人时常拌嘴吵架。
只是拌嘴归拌嘴,当他们父亲和叔父提出要元春选秀入宫时,贾珠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反对之人。
府中圣眷不比祖父在世之时,如今的国公府已出现了衰颓之照,父辈在官场上无所建树,要想稳固国公府的地位,将女儿送入宫,让女儿在宫中拼个尊位是目前巩固国公府地位最好的办法。
正因如此,饶是平日里最疼元春的老太太都只是连声叹气、王夫人虽说也心疼女儿,但这种事儿她也插不上嘴,除了在半夜无人之际偷偷抹泪什么也做不了。
用邢夫人带点儿酸味儿的话说:“况且嫁进宫是何等的荣耀?可是旁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只是这福气不是谁都想要的,贾珠为了这事儿,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忤逆自己的父亲。
“元春还小!宫中人心险恶,如今咱们家里不比当年,没法给她撑腰,她一人在宫里孤苦无依,如何使得?!”
贾政大怒,斥他优柔寡断、目光短浅:“你也知咱们府不比你祖父在世,咱们家若真这么败落了下去,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这可是祖宗从尸山中拼出来的功名,如何能在咱们手上败了?你妹妹聪敏机灵,进宫若能得个尊位咱们家也就成了皇亲,如何不好?”
“儿子有信心考取公名!这么大个国公府,靠卖女求荣?!难不成父亲就能够向祖宗交代了吗?!”
贾政当恼羞成怒,当即一巴掌扇了过去:“混账!!你给我去祖宗堂前跪着,看你还敢不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贾珠什么也没说,独自去祠堂挺拔的跪着,任谁来劝都不管用。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逼家中长辈妥协,将妹妹留在家里。
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和儿子,这么闹开了贾政心中也是不忍。
见贾政心生退意,贾赦则不乐意了。再如何金贵不过是个女儿罢了!送个女儿进宫便能稳固家族地位,这样的好事儿如何使不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于是,私下里他不住的劝贾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贾政原本动摇的心又坚定了起来。
贾珠在祠堂跪了三日,水米不粘牙。本是读书人家的贵公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这么一折腾便病倒了,一病就再没起得来。
元春进宫那日,贾珠坚持拖着病体将妹妹送到了宫门口,应着漫天槐花,兄妹二人含泪道别,谁也没想过,这一别会是天人永隔……
元春和贾珠的事儿文曲星早已从林琅玉口中打听清楚了,见此情景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世道如此,又能奈何?
听林琅玉这么说,段子真也不住惋惜:“说句大逆不道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啧!再怎么活泼的姑娘,若不学会沉静下来,揣度人心,那就该过不下去了。”
贤枢沉默了片刻,道:“贤妃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不争不抢的,不去争我皇兄的欢心,而是去专心侍奉我母后、帮衬我皇嫂。”
“虽说在旁人眼中,恩宠不多,但同她一块儿进宫的几位娘娘里,就她一人封了妃,还是贵妃!想那徐昭仪得我皇兄多年宠爱,还诞下了三公主和五皇子,却照样只是个昭仪。”贤枢赞道。
“徐昭仪至少得了圣上几分真心,有了恩爱情分……”
而元春姐姐同陛下之间大概只有君臣之仪,至于夫妻之情想来是没有的,林琅玉心里又是一阵惋惜:“这种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段子真在一旁摇头感慨道:“还是做男人好!做姑娘,哪怕是生在皇家也摆脱不了嫁人的命运,一旦出嫁上有三层公婆、下有无数子侄,再来个妻妾成群的丈夫,这日子想想都难过。”
“所以,你少去祸害人家姑娘!”文曲星敲打他道,“听说前儿你屋里的锦桃又小月了?”
此言一出,贤枢和林琅玉都看了过来,段子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那不过是意外。”
“次次都是意外?屋里放了那么多人,有了那么多次,愣是一个孩子都没保你还不长点心?”文曲星怒其不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