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双手插进斗篷口袋, 漫不经心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没有回答,我察觉他那双梅红的竖瞳正紧盯我的侧脸。
“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他压低的嗓音透露恫吓, 仿佛随时都想给我来上一拳, 不过考虑到他身材瘦削,应该不会付诸行动……吧?
“啧。不是。只不过我忘了自己的名字,想问问你认不认识我而已。”
看到了吧?有些人表面拽得不可一世, 其实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男人沉默片刻:“……我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我:“……”
上一句话说的就是我身边的洁癖男, 谢谢。
*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园子, 首先注意到的是三样“东西”。
结满苹果的参天大树,树旁放着金色和银色两罐油漆的桌子和……
躺在桌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女尸。
佳爱琉—这个名字第一时间闯进我的脑海。
就像哈雷彗星撞了地球, 我突然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花井户, 是一名神探, 此行的目的是解开面前女人的死亡之谜。
我大步流星走到尸体旁边, 弯腰检查情况。
佳爱琉的颈部有一个被尖锐物体刺穿的小洞, 看上去像是……野兽的獠牙?
我定了定心神, 视线下滑到她的胸口,她的双手相互交叉,怀里抱着一张沾染血迹的卡片。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递给身后的男人。
“麻烦你……?”
“鬼井户。”男人神情淡漠。
看来他也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真是让人生疑的巧合呢。
我从善如流地点头:“那好吧,鬼井户先生,麻烦你接一接。”
他挑了挑眉,泛红的竖瞳藏着揶揄或是鄙夷。
[你认为我会碰这么脏的东西吗?]
好的,我自认读懂了他的暗示,撇撇嘴开始大声朗读卡片上的文字:
[当把两只苹果涂上特定的颜色,你们就将被放逐。]
我不明所以,随手把卡片丢在地上,视线投向了佳爱琉惨白的左腕。
她戴着小巧又精致的金色手表,表盘的指针却停止了。
哼,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提示。
完全看不懂。
不,其实我看懂了。
“看来苹果是必要的道具。”鬼井户瘪着眉,若有所思地说。
我见状,内心冒出个大胆猜测:
“冒昧问一句,你的职业是……?”
“神探。”他面无表情地说。
果不其然,我就知道,当今社会通货膨胀,神探就像落了满地的白菜,不值一提。
“但我不会爬树,所以摘苹果的事情就……”
“让开。”
我的话还没说完,鬼井户抱着臂冷冷瞥我一眼,嫌我碍事般地呵斥道。
哈?难道这家伙准备揽下摘苹果的重任?就凭他一尘不染的白西装?就凭他崭新的黑皮鞋?
就凭他看上去就不够粗壮的双手和双腿?
我嗤之以鼻,迅速远离他身边,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
“我准备好……”
啦。
哐当—
最后一个字还卡在我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我的面前飞起了无数尘土。
我悚然一惊,本能地后退,脚掌像是缠上了什么东西,猛然摔倒在地。
扑通—
“嘶—”
我倒吸了冷气,愤愤不平地取下罪魁祸首,居然是一条已经僵硬了的死蛇。
好的好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踢踏踢踏—
鬼井户衬着弥漫的烟尘向我走来,为了掩饰狼狈,我冲他甩了甩手里的“东西”。
“找到凶手了。”我兴高采烈地宣布。
无数沾染灰尘的苹果滚到我的身旁,像是为了我的成果跳舞。
不知道为什么,鬼井户右臂的西装袖子整个破裂,无力地垂在半空,那条过分白皙的胳臂展露在我面前,晃花了我的眼。
嗯,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
就像至高无上的希腊神明?
呸,我摇摇头甩掉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幻想。
“把苹果捡起来擦好,开始上色。”
鬼井户不耐烦地踢走我脚边的那条死蛇,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拭灰扑扑的手指。
见我迟迟没有动静,他又居高临下地睇着我:
“还愣着干什么?难道指望我来做吗?”
噢,不是的,当然没有。
该死的洁癖男,只有鬼才知道该把两只苹果涂成什么颜色。
*
给出的选择其实很少:金金,银银,金银……而聪明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答案。
我哼着大概是出自儿童剧的主题曲,为红扑扑的苹果涂上第一笔金色。
金色—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黄金之类的贵重物品,连带我手下的动作也谨慎了起来。
踢踏踢踏—
男人的脚步从身后响起,我抿唇笑了笑,直到他浸染怒意的红瞳出现在我眼前。
“怎么了吗?”我歪着头明知故问。
“动作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可是我们也要追求结果呀,万一着色不均……”我人畜无害地笑着耸耸肩:“不然你也一起帮忙好了,鬼井户先生。”
鬼井户盯着我,眼里的怒火像是要把我吞噬殆尽,我听到他的拳头咯吱作响。
一秒或是一个世纪,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我手边的苹果……
很快,两只金色的苹果就完工了。
我满意地打量它们,潜意识作祟,甚至觉得有些扎眼。
“但卡片上没有指明放在哪里。”鬼井户语气冷冽。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欲言又止,但澄澈的绿眸里写满了对他的质疑。
就这水平还自称“神探”?白菜也不带这么卖的啦。
鬼井户显然看懂了我的暗示,但破天荒地,他没有说话,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我的指尖。
“噢,对不起,油漆还没干透。不过我记得你刚才说别浪费时间。”
对于一个洁癖来说,我这样的人想必是难以忍受的吧?
那有什么关系?
我笑了笑,心头涌上些恶作剧成功的愉悦,脚步轻盈地把金苹果放在佳爱琉的怀里—取代原本卡片的位置。
“诺,这样就好啦。”
哐当—
我目睹鬼井户苍白英俊的脸像老旧的墙壁,在我面前一片片剥落。
世界开始崩塌,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出现在我记忆里的是他那双幽深的红色瞳孔……
*
场景重现,奇怪的园名,死去的佳爱琉,僵硬的毒蛇,苹果和凝固的时钟……
这次,我和鬼井户选择把两只苹果涂成银色。
疑心是我故意做手脚,鬼井户承担了放置苹果的重任。
他是那么急切,甚至把一次性手套弃之如履,任由指节被染上劣质的颜色。
我被他深深感动,在他身后祈祷我们这次的行动将会成功。
哐当—
厄运再现,当熟悉的头晕目眩袭来,我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是的,我早就知道这次也注定失败。
*
第三次是金色和银色的组合。
我已经察觉了鬼井户隐忍的怒火,却佯装不知。
我们各自手拿苹果来到佳爱琉的身边,虔诚地下蹲,放置。
哐当—
世界开始崩塌,我听见耳边野兽般的低吼,鬼井户总算抛弃了绅士的假象,铺天盖地的杀意包裹着他,那双标志性的竖瞳红得滴血。
我瑟缩着脖子,假装畏惧,扯开嗓子用力地嘶吼:
“下次一定可以,我保证!”干枯的树皮碎片飞进我的喉咙:“咳咳咳。”
鬼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于混乱中朝佳爱琉的尸体投去一瞥—反正我又一次成功地完成了任务。
*
一阵天旋地转,我们又回到了原点—这座名为Edlieen的花园。
同样的尸体,同样的苹果树,同样凝固的时钟。
鬼井户一动不动,他在背后对我虎视眈眈,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让我恨不得扑通下跪。
我瘦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却也强颜欢笑:
“没关系,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
“……”鬼井户没吭声,冷若冰霜的眼眸凝视我,像是在说:
[如果你骗我,我就把你的脑袋拧掉。]
他确实有这种本事,我暗自认同,为了不露怯而仰起脖子清了清喉咙:
“是这样的,鬼井户先生。在这座花园里你看到了什么?”
“……”
一名友善的神探应随时和在场观众互动,奈何他不配合我演出。
“咳,苹果和毒蛇,还有卡片上‘放逐’的字样,一切都指向了某个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亚当和夏娃。正好这座花园的名字叫Edlieen,Eden (伊甸园)+Lie (谎言),所以很明显,这里藏着一则谎言。”
鬼井户反射性地看向佳爱琉的尸体,眯了眯眼冷声道:
“卡片。”
“对,卡片上是这样说的:‘当把两只苹果涂上特定的颜色,你们就将被放逐。’犯人就是用‘涂’这个字眼,外加事先准备的油漆给我们造成了心理暗示,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