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死而复生的敖红将一切背后的隐秘娓娓道来的时候,哮天犬已经揉着腰眼呲牙咧嘴地赶了回来。“沉香啊,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主人也能驾驭宝莲灯了吧?因为我主人的法力也是仁慈的!”
小玉不知何时也已回到沉香身边,“四公主让我打着复仇的幌子出山以掩人耳目,是二郎神用真气延续着我的生命,我也正是借助他给我的法力才练成了劈天神掌。孙悟空,你真以为在瑶池外的时候,我和二郎神没有看出你的元神没有出窍吗?”
瑶池云镜里的景象一幕不落地映现,王母娘娘高坐在御座上,面色铁青。“菩萨,你说的打赌一事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
王母端庄一笑:“算数就好。”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瑶池里对话几句的工夫,沉香一行人已提着开天神斧从昆仑来到华山。
神斧劈下,乾坤钵竟丝毫未损。杨戬猜着许是法力不足的缘故,便将进入宝莲灯可大增法力的秘密告知沉香。灯里血油不足,又消耗得太快,小玉为了沉香不会困死其中,索性以肉身化为灯芯进入灯里,这才保沉香顺利在灯中将法力潜能发挥到极致。
高空中不断飞旋的宝莲灯通身变为血红之色,天地间风起云涌,闪电雷鸣,像是三界的精气都汇聚于华山之巅。顷刻,天空被光芒染成一片暖红,整个宝莲灯幻化进沉香体内,人灯合一。
瑶池中的众人见此奇景,纷纷为之振奋慨然。
太上老君激动地对身旁的太白金星解说道:“他不仅完全发掘出了体内仙丹的威力,而且拥有了三界众生给予他的力量,这么大的力量前所未有……”话到一半,太上老君忽然瞥见王母正面色不善地瞧着自己,脸上的兴奋之色只好强行转成哭丧的表情:“……前所未有,唉,前所未有啊。”
王母冷哼一声:“一个化进了神斧,一个化成了灯芯,帮沉香的没有一个好下场。”
猪八戒偷偷白了王母一眼,悄悄向观音菩萨告辞,动身去刘家村接刘彦昌,反正他老猪是铁定相信自家好徒弟能把王母那劳什子一砸两半的。
云镜中,沉香正为小玉与丁香的双双牺牲痛断肝肠。
杨戬字字如剑削铁落:“儿女私□□小,三界众生事大,快劈乾坤钵。”
狂舞的罡风将少年的宽袖鼓吹得猎猎作响,七彩光华辉映在巨斧的长刃,妙火金芒从少年体内发散出来,于乌云滚滚的沉暗天幕下熠熠生亮。
长柄划过整整一圈,斑斓弧光裹挟着呼啸风声朝山巅倒扣的乾坤钵竖劈过去。
乾坤钵剧烈震颤,骤然崩作漫天齑粉。
九年来瘀滞的心结全都随着星光般的碎屑飘散在风里。
沉香飞身落在杨戬身前,喜道:“舅舅,您能用咒语把我娘放出来吗?”——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罢了,背后的含义却跨越万水千山,他年少时苦苦哀求而不得,耗费九年青春才终于争得了获得肯定答复的资格。
杨戬温笑点头,眸间如初融春水般漾着明朗的暖意,朝陪同而来的众圣颔首致意:“诸位在此等候。”
孙悟空嬉皮道:“哈哈!你们家团圆,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玄铁栅门缓缓开启,透进幽幽的光线,在地上投下两个长长的影子。
久别了。
“娘,我和舅舅来救您了!”
望着并肩走进的秘牢的两个男子,静坐于水中圆台之上的杨婵秀眉微蹙,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复确认杨戬并未钳制着沉香。
救?
如何救?
她的哥哥亲手将她困于此处,亲口骗走了宝莲灯的口诀,亲自以上古法钵将山体隔绝于世。
谈何相救?
“娘,我舅舅他不是坏人!”沉香清秀的面庞上洋溢着真心实意的快乐与希冀,“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都是为了要把我培养出来,都是为了造就一套新天条。您别恨我舅舅。”
杨婵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裙裾,纤指收紧。
“三妹,你受苦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走弦般动听,又沉又清。
沉香瞧出母亲眼中的迟疑,“娘,是真的!只要把您救出来,新天条就有了!”至于开天神斧、天廷赌约云云,他暂且没心思详述。
杨戬将杨婵的沉默尽收眼底,自己面上神色不动,笑着示意沉香退后。
曾经对她低声哀求的漠然,曾经对她多年囚禁的狠绝,没有人比他自己更加清楚。只要将这道困住她自由的光柱撤去,她自会分辨虚伪与真意。只要她终究平安,他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那些虚妄的谅解,他原就不曾奢望过。
在他的棋局里,自己的亲妹妹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执棋者没有资格要求棋子全盘甘愿,也没有资格要求棋子不计前嫌,哪怕他所做的一切都与这枚棋子息息相关。
三尖两刃戟当空一划,化入杨戬右掌。杨戬阖目盘坐,周身罡风猛烈,双掌银蓝法力聚拢成一个璀璨光球。水中圆台边沿乍然现出一圈细细光柱,与杨戬掌心的法术遥相呼应。满池水波粼粼而动,在石壁上映出一片星空般的光点。
杨戬猝然睁开双眼,额心神目金光流转,双掌一推,将那光球融入池中光柱。
闪电般的光线在光柱内上下窜动,杨婵紧紧合眼,面露痛苦之色,似乎十分难受。而后,光柱归于沉寂——并未消失。
沉香目睹着整个过程,蹙眉瞧向杨戬,神情略显古怪。
杨戬不必去看沉香的表情就能明白他心里在猜忌些什么,当即重整旗鼓,聚起全身法力,再度撵诀。他内伤不轻,先前的法力的确有些调度不灵,或许因此而没能解开咒语,这次孤注一掷,拼着损伤内腑也要将光柱打开,不能再节外生枝。
光柱像是受到了杨戬法诀的召唤,极不稳定地波动着。杨婵痛苦地抚着额角,越来越受不住,不禁发出低低的痛吟。
沉香眼见杨戬周身气场迫人,浑厚法力搅得风声破碎、池水颤动,不由得生出一种对于强大力量的骇然。实际上,他确实存着那么一星半点的疑虑,不敢全然确定杨戬此举的真实意图,犹豫着是否应该叫停,从长计议。只见杨戬猛然发力,将那股聚拢起来的蛮横力量推向光柱,带得池水疯狂涌动。
沉香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住光柱,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过去,光柱完全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沉香心中咯噔一下,陡然看向密切注视着光柱的杨戬,眼中赤/裸裸的怀疑已经遮掩不住——是自己错了吗?太轻信了吗?他在骗自己吗?
自己最终还是着了那个人的道?
砰地一声巨响,振聋发聩。
池水高高冲向洞顶,霸道无匹的法力从光柱中凶猛反噬出来,沉香本能地运气挡了一下,就见杨戬的穷奇宝铠突然炸开。伴着压抑不住的惨然长啸,杨戬重重仰摔在地。
沉香一时间愣住了。
杨戬单手捂住丹田,以肘撑地试图起身,却又软绵绵地倒了回去,似乎失去了意识。
咒语反噬
“二哥!”
听见杨婵心痛的惊呼,沉香才被解了定身法似的反应过来,箭步上前,魂飞魄散地将杨戬扶在怀里。
杨戬唇角挂着一道深暗的血痕,一滴血自额心神目顺着秀挺的鼻梁蜿蜒而下。他的宝铠已全然震碎,身上只穿着平素行走于凡间的玄黑便服,微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泛着若有若无的淡金流光,将清朗的面庞衬得愈发苍白若死。
“二哥……”杨婵身子前倾,以手撑地,恨不能自己赶上去看看他究竟怎样了。
杨戬软似无骨地倚在沉香身上,撑开眼皮,眸色微动,“王母娘娘……”才吐出短短四个字,气息一窒,闷哼半声,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不错,”自天空飘下王母的声音,语气似乎还有些莫名的傲慢与不屑,“杨戬,你以为我一直很相信你?告诉你,咒语早被我换了!若今日子时之前你们还不能把三圣母救出来,她就会魂飞魄散,从此在三界内消失!”
“卑鄙——”杨戬用力痛骂出来。
“我还能卑鄙得过你?”王母轻蔑一笑,“是你激活了我的咒语,害了你妹妹,同时也害了你自己!”
杨戬双目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圆台上关切望着自己的杨婵。兄妹四目相对,将二十年来的恩怨纠葛一眼望穿。王母这招,当真是步妙棋,只要他杨戬未经请示擅启咒语,就会引发反噬。玉帝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威,而王母,她要的是不可违逆的规矩,顺其者安然,逆其者双亡。
乾坤钵罩下后,杨戬无法再感应到秘牢光柱变化,于是也没能察觉咒语的暗换。早该想到的,早在王母命他降下乾坤钵的时候就该加以小心的,可是偏偏百密一疏。
杨戬使力向前扑倒,以肘支地,近乎是侧趴于地的姿势,尽量让自己离她近一点,哪怕只一点:“三妹,是我对不起你。”
“二哥!”杨婵不可自抑地带了几分哭腔,“不怪你,不怪你!”
她的二哥还是她的二哥,不是辱没门楣的卑鄙小人,也不是趋炎附势的天界奸臣,是他一直骗了她,而她,终于在他一步步的算计里着了道、信了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