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出现了贞德,何其有幸。”
“他如神眷,降临人间。”
萨伏伊,安茹公爵家族的姓氏。
看样子……人类最后的御主吸引到了不少目光啊。
但是——
明明已经是紧要关头,却还在谈论与战事无关之物。
明知前路会是死亡,依旧对前来拯救法兰西的圣徒议论纷纷,言辞轻佻。
还引以为从容。
本来就没有鸽子大的脑子,里面竟装了些风月之事,甚至引以为自豪。
还有得救吗?这个国家的高层。
简直就像是挂在希农城堡墙壁上的油画一样,最后的,腐朽里的色彩辉煌。
而且……那个人,那个懦弱而无作为的查理七世,会害死他。
无论是贞德,还是藤丸立夏。
吉尔元帅低垂下头颅去,他很安静,以至于混在喧嚷的臣子中,没有任何存在感。
身形消瘦,眼窝深陷,肢体细长的青年。并非不英俊,只是吉尔·德·雷不符合法兰西这个时代的主流审美。
因为这一点,吉尔元帅在这类社交场合总显得不那么受欢迎……当然,这或许与他抬眼看人的时候,总是略带阴郁也有关系。
所以当吉尔元帅与人交谈时,总会下意识得让眉眼柔和一些,这让他大量减少了与醉酒的贵族之间的冲突。
但是,现在元帅看向王储查理的目光不能存在半分收敛。
阴沉而又晦暗。
那是失去重要之物的目光。
查理似是对此一无所知。
他忽略了身旁的所有声音,只面向眼前的少年,允诺权利。
“马匹,粮草,军队,权威,珠宝,名誉,爵位。”他念出了一长串令人心动不已的词汇。
这一天,查理头戴象征王权的冠冕。
珠宝圈护中,丝绒的锦缎红如蔷薇。
“你是王权的代言,你是战役的总指挥。”
“不胜荣幸,不负信任。”少年深深俯首,虔诚允诺:“必为您带来胜利的荣光。”
“Vive la France!”
他念着未来,画出最美的梦。
心怀高义,大军开拔。
“──打到奥尔良去,打到兰斯去!打到巴黎去!将一切夺回!!”少年人的目光啊,像是会发光一样的熠熠生辉,“让王储在兰斯大教堂加冕为王──您是至高无上的,天佑之主!”
王储笑了,他看向少年的目光里,终于还是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查理在希农城下,深深的看着他:“去吧,我将永远祝福你。”
“在红蔷薇的冠冕下,我将行使您所给予的权利。”少年单膝落地,从容而去。
他将率领军队,驰往奥尔良。
第64章 不应遗忘
1429年4月27日
对不起。
─
‘打到奥尔良去!打到兰斯去!打到巴黎去!’
喊出来或许很容易,但是真的执行起来,却比想象中的难度要更大。
“您……是这样走过来的吗?”少年与旗帜上飘扬的鸢尾对话,而那个人却无法应答。
“贞德?”头前打马的元帅勒紧缰绳,驱使至少年身边。
“没关系。”少年这样笑着回答。
那个笑容看起来略微遥远,有一种隔世的高洁感,为他染上了一两分神性。
这样的神情落在与之同行的军队眼中,为他们增添了激励。
圣徒为法兰西而来,一腔热血,满目崇高。
他不知疲惫,不知怠倦,日夜兼程。
‘神不会让他怜爱的少年感到疲倦,被神眷之人当充满活力。’
这一流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军队中广为流传。
“……贞德。”吉尔元帅如此称呼他道:“你不想笑的话……也没有关系。”
营地的篝火已经燃起,火光未及的浓夜里,偶有野兽嘶哑的吼叫,恫吓着人类的敏感警戒。
篝火上架起的支架上挂着锅子,咕嘟咕嘟的煮着水。
有负责司管伙食的士兵负责分发面包,以及今日猎到的鹿。
再过一会儿,他们还要去为战马添上马草。
这样的情景,为行军的路途增添了为数不多的,生活的气息。
而单独享有一座帐篷的少年,坐在卷起的布帘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少年白日里高举旗帜,斜斜嵌立在他的右手边。
“怎么会?”他眼底映着篝火的光,为眼前的英灵献上笑容以表示自己的微笑从不带有勉强。
“面带笑容,是因为看到了未来啊。”眼底的火光啊,少年人的希望。
希望啊,描绘着深信不疑的坚定。
那正如同被人所幻想的──
“……未来?”吉尔元帅呆呆的跟着重复道。
别看这个男人总是很沉默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想了很多。
诚然,saber阶职的吉尔·德·雷保有着自身的理性,并不像caster阶职的他那样无法沟通,全然堕落。
但是别忘了异常重要的一点,这个男人在自己的信仰与恶鬼间挣扎。
从圣少女死亡的那一刻开始,自此再也无法解脱。
但是,眼前自称‘迦勒底最后的御主’的少年,却愿意将信任托付给他。
元帅对自己的名声有自知之明,更何况他根本算不上少年的英灵。
他只是因为这个节点的扭曲,而降临的从者。
就算这样──‘我相信作为贞德的伙伴的您’。
他是这样的人。
心底里清晰明了的知晓一切,却能够忽略那些予以信任。
坦白而言,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才能,一如他现在所描述的希望之景。
“深黑的浓夜,交织出了五光十色的梦。”少年目光的尽头,是原野的远方。
吉尔元帅看着少年的侧脸,继续问道:“那是你想要看的东西吗?”
“当然。”立夏想也不想的点了头:“无论耕作也好,还是织布,打猎……不必担心战火燃烧过来,也不必将活下去的渴求托付给初次相识的人。”
他想到了栋雷米的老人,指节干瘦,发如枯草。
佝偻着脊梁,向异乡人屈膝匍匐。
用低微到尘埃里的目光,卑微祈求,像注视死亡一般不报任何希望对伸出手去。
他们说:‘恳请您的仁慈。’
少年低垂下眼睑,半敛起那双盈蓝的眼睛。睫毛半掩下,如一汪浅水。
“我啊。”他开口道:“已经不想在看到那样的事情了。”
修复特异点是一方面,补正人理也是一部分。
但是在那一刻,他所想的,只有‘不想看着这片土地哭泣’这一个念头。
“可以笑着生活的日子会到来的。”他对吉尔元帅说出了,最开始的那个想法:“已经不想再看到哭泣了。”
〔吉尔,你相信吗?可以笑着生活的日子终会来到。〕
啊啊……
贞德啊,圣女啊……吾之,圣少女啊。
蓦然间睁大的双眼,痛苦的追思。
眼前的青年英灵,早已快要被那份思念淹没殆尽了。
元帅深深的垂下头去,在挣扎与纷乱里挤出一句话:“你的眼睛,跟她一样。”
她?
少年眸光闪烁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了示警的信号。
“──哔!”
他们背靠森林,面前向着原野。
空旷的尽头,天空上盘旋着士兵们用以传递信息的哨音,略显干涩,却也悠扬。
这象征着休息的结束,因为──战斗要来临了。
“唉……悠闲的时间告一段落了啊。”少年不无遗憾的叹息着,随手将他右手边没入土壤中的旗帜拔出。
“那么,做好战斗的准备吧。”他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又停了下来。
少年背对着吉尔·德·雷,叮嘱道:“元帅也回到需要自己的地方去吧,从哨音的长短来看……这次,似乎是个大家伙。”
说完,他继续向着人声最喧嚷的地带迈步。
步伐极快,却并不虚浮,也没有急躁。
有的,似乎只是冷静自持。
金属制的长杆贴着掌心,散发着淡淡的寒意,为少年带去绝对冷静。
“──你不会害怕吗?贞德。”元帅的声音如破空一般,隔着急于归位的士兵与嘈杂的声音,直直地传入少年耳中。
会害怕吗?
似乎有很多人,都这样问过他。
有英灵,也有特异点里生活的人……大概。
那些或男或女,或高或低的声线。
少年忘记了他们的脸,或许只因长流的岁月模糊了那些人的容颜。
但是他唯独还记着他们的目光。
千篇一律,却又深刻入骨的悲悯。
少年离去的背影顿了顿,再开口,声音与脚步一同远去。
“没什么好怕的。”
立夏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掩饰什么。
害怕可以说出,同样的,不怕也并非不值得宣扬。
尤其,在听到对方称他为贞德后。
举起旗帜,他为贞德,是法兰西的救国圣人。
放下声名,他是藤丸立夏,是迦勒底的‘最后御主。’
是的。
他将背负‘贞德’之名,重现那位少女的传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