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蓝眼睛,也因此更加明澈通透。
行走在岁月里,他是无所不能的光之子,被辰星眷顾。
而走出轮回岁月的当下,他披了一身星辉,对此世立场相反的川上富江进行回击:
“──我死的时候,你也不在。”
闻言,富江唇角勾起了近乎诡异的微笑。
“不。”富江以单节的发音,强硬的否定了立夏的说法,“你死的时候,我是在的。”
“乌金色的子弹,以水银浇筑了特殊的魔纹。”他左手的拇指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指着自己的头颅,口中轻轻飘出了‘砰’的一节拟声。
“先是腹腔,后是双腿……紧接着,你的心脏被贯穿。”他的目光太过复杂,里面尽是些立夏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富江又向立夏问道:“我说的,对吗?”
“……”立夏现在的神色很静很静,静到感受不到他目光的流动。
富江曾经是很喜欢那双蓝眼睛极静的瞬间,有种烈日炎炎的午后站在阳光炙烤的街上,却全身如坠冰窟的冷彻。
然后一晃神的瞬间,那个人眼中冷翠色的静开始缓缓剥离至轻薄,只留淡淡的一层。
世界回暖,却仍如隔世一样遥远。
是追寻不到的,云上的世界。
但是,现在的富江……非常,非常讨厌他现在的目光。
一如他讨厌立夏现在的沉默一样。
少年陷入了默然无声的思索之中。
富江说得对吗?
对,当然对。
实际上,当富江举起左手的那一刻,立夏就相信了他的话。
因为,前来对他进行封印指定的那个人,手持古老火铳。
火铳的长枪管上,有秘银交错出美丽的纹路,诉说着何等精致而又优雅的杀意。
他一身圣徒的打扮。
神父的衣装,胸前用以祈祷的苍银十字。
那双银色的眼睛,圣洁到给立夏一种非人的错觉。
如果并非在这种境地下,少年大概会毫不吝啬的献上溢美之词。
最后,那个人用这双圣洁者的眼睛注视着救世的少年,并将其置于死地。
他举枪的手是左手,稳健而毫无抖动,也就是说……是个左撇子。
但是──
“那又能怎样?”结束沉默后,立夏反问道。
“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他深深的看了眼青年的富江,“我们可以拼上一切去反转还没有彻底定型的未来,却没法改变无法逆反的过去。”
听到这番言辞后,富江艰涩的几次开口,却未发一言。
被富江所展开的太古中,一轮又一轮的日升月落里,泛着层金的天与云,是太阳开始西坠的象征。
富江看着他,又重新化作鱼。
不过与之前足以遮天蔽日的庞大不同,灵动又小巧。
只有一指那么长的大小。
那像是一尾泰国斗鱼,靓丽深邃的红。
其鱼尾如火,以云作水。
他在天空的海洋里徜徉,游动,摇曳。
有人向着时间乞讨,却发现到最后,似乎依旧一无所有。
即便如此,他仍然坚定的对心上人说:“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就像我所在的这里一样。”
“黄金时刻的日本,可以为你而燃烧。”
最后,他以诚恳的口吻说道:“我愿以举国之奢华,将你供养。”
与过去呼来喝去的态度全然相反,如果是死亡让他改变,那么这变化未免太大。
“一直被爱的富江,永远深爱着你。”
然而──
“……供养?”立夏没忍住,在这个词汇下有些发笑:“你将我当作了什么?神佛吗?”
直至现在,他仍然没有办法理解富江的所思所想。
又是因为什么,才能够轻易说出燃烧一个世界的言论……不,他已经燃烧过了。
蓝色大火中的哭嚎,彻夜不息。
以爱之名,酿成罪恶。
这不是立夏想要的,也不是立夏能接受的。
但是,偏偏富江似乎并没有听出这句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他向少年说……
“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你想,你就是整个世界的神佛。”
‘鱼’甩了甩他飘逸如火的尾鳍,在空中追逐着尾巴,转了个圈。
他傲慢地说道:“这是你理所应得的信仰。”
迎着立夏看疯子的目光,富江看似追逐着自己的鱼尾自顾自嬉戏,实则陷入沉思。
难道不是理所应得吗?
救世之人承受痛苦,是约定俗成一样的理所当然。
那个时候,他微笑淡淡的,目光很静。
像是被这个世界选择的牺牲品。
就这样,平静的迎接死亡。
“你不像人间的东西。”圣徒打扮的刽子手聆听着风的声音扣动扳机,火铳里最后一发子弹将少年的颅骨钉穿。
他眯着眼看向在白纸色里长眠的,曾救世的少年,做出了最后的评价:“就像神造的一样干净……真稀奇。”
其实他说的没错,因为立夏就是这么干净敞亮的人。
富江从不否认这一点。
可是很多时候……很好的人,却并不能得到很好的对待。
有情绪在富江那双注视了这一刻的眼睛里散乱颤抖。像要冲破眼眶的束缚一般,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很多时候往往眼睁睁着失去才会反思,也才会后悔。
他不正是造成藤丸立夏‘不能得到很好的对待’这一结果的,其中的一员么?
过去的他,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啊。
……所以,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富江的思绪一片迟钝,可唯一不忘的,是对自己的质问。
体内的魔物在可怜他,并以恶意的笑声告知了一切缘由。
从开始,到结束。
‘──川上富江失踪了。’
这是报纸与新闻上最开始的标题。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除却失踪,别无解释。
时隔许久后,事件的进展最终在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的破解下才有了眉目。
这一次的案件解决,也无愧于他‘日本警察的救世主’的称号。
当警察破门而入,搜出富江的尸块时,却发现,保存的极为完好。
那些藏匿尸块的人以死不改悔的态度面对警署,并且没有一个人选择供出剩余那些人的下落。
案件陷入僵局,直至后来工藤新一再次出手的小半年后才彻底解决。
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全部锒铛入狱,这件事情过于恶劣,未来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死刑。
于是,新闻的标题变成了‘被分尸的川上富江’,以及‘富江的葬礼’。
葬礼的那一天,发生了很多的事。
前来悼念的人很多,涉及各界自发前来的人士。
无论真心,还是想做个样子,他们都真实的站在富江的墓前与他做着最后的道别。
在声声的悼念,与魔物的召唤里,富江得以从地下苏醒。
之后的一切,应该全部明了起来了吧?
唯独没能等到藤丸立夏的富江与嫉妒的魔物签立契约,自此陷入长久的自我修复与力量的交接之中。
他正处于一个奇异的境地。
像是梦与清醒,虚幻与真实交接的点。
魔物从高维度的世界掉落,择选低维度世界中最为适合的那一个。
而现在,他将富江拉入了世界与世界的夹层之间。
只要不被发现藏身之处,世界的壁垒就会成为他们最强的防护。
但是,这种状态下半睡半醒的富江,无法意识到外界的改变。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整个世界陷入火海。
人理烧却,看不到未来。
再后来,人理被迦勒底仅存的一位御主修复。
多可笑?
对于除了迦勒底幸存的人以及座上的英灵以外的,全世界的人而言……只是一晚的安眠之后,有人宣称自己拯救了人理。
少年勇者不再被需要,他拿着属于自己的工资,即将被遣返回与‘神秘’彻底隔绝的现世。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少年露出轻松却也沉重的微笑。
那个时候,他摸着芙芙的小披肩,又揉了揉芙芙的爪垫。然后,对陪他度过一切的浅紫色发少女说:“虽然很舍不得迦勒底的大家,但是……看来已经是时候说再见了。”
“前辈……很难过吗?”玛修透过镜片观察着少年眼底的情绪。
“嗯、怎么说呢……大概,我终于能向那位现世的老熟人说一句‘好久不见’。”少年看向窗外的风雪,神色微凉。
“‘好久不见’吗?”玛修脸上的笑容很淡,却让人觉得暖呼呼的,能将寒冷与风雪阻绝,“有人在等前辈回去,真的是……太好了。”
“……嗯。”立夏体贴的没有点破少女哽咽的嗓音与泛红的眼角,他只是学着玛修的样子笑了起来:“太好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回到现世后,立夏会去看望躺在公墓中的富江,问他梅雨季繁多的雨水是否会令长眠地下的他感到不安。
并为他拂去墓碑上落了的尘埃。
然而──
七株空想树降落,各自生长拔地而起,汲取地脉魔力为养料去供养一个异闻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