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很重要的事,又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少年手上的力量愈发的放松了起来,如此下去,想必再过不久……他就会松开握着武具的手掌了吧?
能让一名为着什么而战斗的人放下武器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功成身退,还有一个是死亡。
争端与战斗是没有必要的,天父身边祥和又温暖,一切都会在希望与爱里停驻步伐。
你可以不用再这么疲惫下去,前路不再会是永远的晦涩难猜。
立夏几乎就要被这种感觉说服了。
如果不是手下大神宣言焦急的律动及时唤回了他的理智,可能他现在真的已经放手了也说不定。
不需要再战斗,随时可能徘徊在与死神擦肩的境地中对立夏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吗?
不是的。
但是,他知道,无论眼前的场景究竟是第几重天的昨日重现……眼下的情况都是最坏的存在。
大神宣言是个颇为神异的武器,尤其今天这杆枪的表现更是证实了一个长久以来的怀疑。
它就像是活物一样,从未死去。
立夏看着殿堂那白金交织,璀璨无暇的门扉上被神枪深深嵌入的伤痕,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算什么啊?
来自北欧主神的武器,奥丁身份的象征,给希伯来至高神的神殿的大门捅了个对穿??
这种情况,就算是以仁慈冠名的天父也一定会发怒吧。
结合之前的景象,立夏此时甚至不敢深思下去。
毕竟……一旦真的放手。
等待他的,只会是被蛊惑后的,高天之下的万丈空无。
天空可从来不是什么温柔的存在。漂浮在空中的云看起来总是轻盈又美丽,实际上其内有大量的水滴,密度很大。
有的云里甚至凝结有冰晶团,这样的云就会像岩石一般坚硬。
他会成为每年撞死在云里的五百万只飞鸟其中的一员,在净白若新雪的云里迎接死亡。
正在立夏感到后怕不已的时刻,异象突起。
于大神宣言盛放的银白光华下,眼前高洁神圣的殿堂从被洞穿的门扉处开始蜕变。
无暇的白色似纸屑一般片片剥离,满天纷飞。
天之殿堂褪去了高洁,其下,裸露出属于炼狱的銮金。
显现于少年身前的,是一双瑰丽鬼惑的金色眼睛。
像岩浆一样流动,金赤交融。
金黄的瞳膜如琉璃般冷脆,内部是漆黑竖直的,属于兽类的瞳孔。
整片天空开始燃烧,由新雪一样的白,一瞬走到了辉煌落日。
泛着层金红的天与云,是太阳开始西坠的象征。
同时也是……逢魔之刻。
无论高洁也好,洁净无暇或是歌颂天之圣名也罢。
甚至包括那宏伟的殿堂,这一切,全部都是假象。
皆是虚妄。
那么,将幻象剥离后的真实究竟是什么呢?
将这双金色眼睛正中眉心位置洞穿的大神宣言,可以向少年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了。
是富江……或者更具体一点,是富江的头颅。
是的。
只有头颅,仅此而已。
无比庞大,横霸长空。
他眉心龟裂开的纹路裂缝中,滴落下比夕阳更哀切的绯血。血如浅浅的溪流那样向着永恒银白的神枪上流淌,却被威光所阻绝切割无法停留哪怕一秒。
锋利如初的大神宣言,不染任何杂色。
“……富江?”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
或许是听到了这声呼唤,又或许是风声悠扬。
硕大无比的富江头颅,眨动了眼睛。看向将他杀死的少年,明脆如琉璃的眼睛里写满了思念与憧憬,唯独没有憎恨。
如同回光返照时最后的花火。
紧接着,立夏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睛逝去了神采褪回漆黑,再向后翻白。
然后──便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炸裂。
以枪尖为起始,天空落起了血色的雨。
喷薄着的血色狂花拼命纷飞,触摸上少年的眼睑与脸颊。
象征着生命的红色落在他的手背上,恰好遮盖住令咒的一角。
“喂……”立夏目光闪了闪,看着有些散乱。
他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状况。
大神宣言仍旧柔和嗡鸣带着他停留在天空之上,只是这一次手心传来的柔和轻颤却并没有带给少年安慰。
他只觉得手中的武器热到烫手,眼睛干涩到难过,连带着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在渐渐枯萎。
直到这一刻,立夏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与故人为敌,是这么一件令人不舒服的事。
再之后,完全没有留给少年沉淀心情的时间。
毕竟战斗就是这样的存在,一刹明光五千转,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很多时候,即使拥有直感A都无法避过早已看到的攻击,就像是无法避开既定的命运。
此时,来自北欧传说的神枪已经全面复苏,绽放出璀璨如辰星的银光,来自北欧神代的密文自枪杆脱离,围绕着枪尖一圈一圈不断转轮。
风的呼啸里,自主将锐刃对准了不远处一朵色彩暗沉的阴云。
“──唔,被发现了啊。”浑身燃烧着混沌之火的龙显现了身形,他在云里起舞,向着少年所在的方向缓缓吐息。
被灼热的炎之吐息掀起的热浪熏到眼睛的少年,他眼眶有些润泽,却始终强撑着不肯眨眼。
他不是天才,魔术方面不是,武斗的方面也不是。
所能依靠的,只不过是过去时候,斯卡哈偶尔说漏了才会夸赞出来的勤勉,仅此而已。
少年的武技远没有精妙到让他足以在这种等级的战斗里去分神闭目缓解疼痛的程度。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避开利维坦下一次的暴起与突袭。
或者说,是不是会死在这个特异点里。
这些未知的危险与未来,只有撑起全部的精神去面对才能够不至于留下太多遗憾。
立夏的目光从恍惚中走出,愈发坚定,却又浅唱着一种近乎背水一战的悲歌。
此时为混沌龙形态的利维坦看着这个样子的少年,身后欢快摇摆的龙尾渐渐停下了左右晃动的幅度,静静盘绕在身侧。
“你明明可以不需要这么努力。”完全出乎立夏的意料,身为敌对立场上的利维坦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少年那双蓝色的眼睛因惊讶而略微睁大,像是不能理解一样看着不远处有着庞大身躯的龙。
“可是,不全力以赴,就会无法活下去。”少年鬼使神差的对着造成特异点的魔物诉说道:“如果死去,就是绝望。”
或许与过去不同,这一次的他不再是一个人。
有着一个名字与他近乎一样的少女一同承担了这一切,大山的份量就此被分成了两份。
在这一条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的路上,如果能够看到与你一样的人的笑容,就会产生‘一定能行’的信心与勇气。
正因对这种感觉深有体会,所以,他绝不能在这里死去。
死亡很可怕,但是被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生者与死者,隔着即使跨越彷徨海也无法贴近的距离。
更何况——
“如果没有拼上一切就迎接死亡的话,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啊。”锋锐之色从少年的眼底闪现。
“唔……你不知道吗?”利维坦用鼻孔喷了个强酸泡泡,又用相较躯体而言小到可爱的前肢将泡泡戳破。
巨龙眨了眨他那双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与刚才化作殿堂幻象的富江……一模一样。
立夏以沉默面对利维坦。
龙看起来有些不通人类的情绪,他察觉不到空气里开始弥漫开的尴尬。
见少年不回应他,利维坦也不生气,反倒开始自问自答,一股脑将很多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你手里的银枪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立夏从那张布满了鳞片的龙类脸孔上莫名却读出了一种名为‘诚恳’的情绪。
虽然利维坦说的的确没错,不过……这却是一句废话。
立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可是永恒神枪,号称无法逃离的命运,脱手必中的武器。
是神威,也是因果律的具现。
“我知道它不普通。”立夏警惕的将永恒神枪紧握,他用眼周的余光观察着缭绕在他身旁的云与天空,神色却依旧游刃有余,“毕竟在此之前,我可不会相信,有哪个武器会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即使拥有神性也不。”
虽然应和了利维坦的说法,立夏却没有半点把大神宣言扔开的意思。
毕竟这个时候究竟是扔下惯用熟手的武器,还是意识到了某些诡异之处后仍然使用……这是非常难以抉择的事情。
最后的选择,无非是哪一个更有胜利与活下去的几率。
话说起来,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
圣城可以是富江的头颅,阴云可以是利维坦的藏匿的形象。
少年没有能够看穿一切虚妄的魔眼,于是只能靠肉眼与思维去结合观察。
立夏安静的听着风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