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可以杀王弟,明天就可以杀王上,任何君主都不会纵容这样的人待在自己身边。
赵假错就错在,他没有把劫匪一并处理,留下了这个天大的把柄,或许是没想到处理,或许是没能力处理,总之,错了就是错了,覆水难收。
听完嬴政的话,赵假彻底不动弹了。
他最近正被这件事困扰到噩梦连连,因为那些劫匪一直在拿这件事勒索他,不给钱,他们就告发给赵王。
赵假讷讷道:“你、你不问我为什么?”
嬴政连笑都懒得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蠢:“这还用问?”
赵假在几个兄弟中排行中等,是最不受宠最容易被忽视的那种,大一点的孩子,长辈们重视,小一点的孩子,长辈们疼爱,唯有中间的里外不是人。
他好不容易摸爬滚打到了今天的位置,长安君一回来,势必会像以前那样欺辱他,把他的东西都夺走,所以他起了杀心。
但是这个蠢货没想到会把自己送进了死胡同,作茧自缚。
宫门到了,嬴政抬手,请赵假入内。
赵假硬着头皮忍着一身痛走了进去。
赵丹见他被揍得不轻,脸上阴沉之色略减,没好气道:“听赵厘说你夸赞秦国?还说他们能灭了六国?”
赵假立刻跪了,他没想到赵厘给他挖了这么大个坑,而且他还不能不往里跳,如果他不认了这个罪,就只能被赵厘揭发□□的事,那是更大的罪。
他只得小声道:“臣弟失言!请王兄责罚!”
赵丹重重拍了下桌子,“责罚?秦国那么好,寡恐怕要人赏你去秦国才行!”
赵假抖若筛糠,一句都不敢为自己辩解:“臣死罪!”
赵丹还在生气,过了片刻,他问嬴政:“赵厘,你觉得该怎么办?”
他觉得按照赵厘的作风,一定会要求夺走赵假的封号,再把人丢进牢里治一顿,再放逐出去。
他这个弟弟别的不会,整人是顶尖的,这也正好能顺他的意。
他等着赵厘回答。
嬴政同样也正等着他这句话,道:“兄长此言并非发自肺腑,恐怕是被有心之人蛊惑,才一时口不择言。”
赵丹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第5章 好看的
这是要给赵假开脱?不,不对。赵丹猛的明白过来,赵厘这是给了他一个更好的处理方式。
嬴政恰好接话道:“听说兄长养了很多舍人,还有一些正在为王兄所用。兄长一定是听信了某些谗言,倘若这些人也以谗言蛊惑王兄,后果不堪设想。兹事体大,请王兄彻查。”
这样一来,赵丹不用动赵假分毫,就能清洗对方的势力。而且倘若他放逐赵假,朝堂上必定会有不少人替赵假求情。什么大敌当前兄弟之间要团结啊,两个王弟只是有些小摩擦啊无伤大雅之类的。
最后怕是又要不痛不痒地不了了之。
如果用赵厘的办法,他和赵假就不必撕破脸皮,既可以兄友弟恭地继续相处,又能清洗掉赵假的人。
而且这个处理,赵假一定不会多说什么,因为他至少保住了封号爵位,还能在邯郸做一个公子,享受公子的待遇,比被放逐国外一无所有好多了。
赵丹不由得多看了赵厘一眼,对方仍然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垂着眸,看不出什么端倪。
……赵厘何时有了这么深的心思?
赵丹正这么想着,赵厘忽然抬眼望了过来。
赵丹一震,又是这个眼神……如同虎狼审视着猎物一般、胜券在握的眼神。
他下意识和赵厘错开了视线,看向赵假:“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臣弟无可辩解……”赵假就差瘫在地上,脑海中忽然冒出之前嬴政踩着他时说的话:言多必失,行多必过。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坏事做多了,早晚得翻车。
赵假面如土灰。
“那这件事就交给小弟去办。”赵王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宫人们上来扶着瘫成一团的赵假离开了,嬴政却没有走。
赵王抬眼看他:“小弟还有事?”
嬴政道:“臣弟恐怕不能胜任,请王兄将此事另付他人。”
赵丹扬眉,他这可是给了赵厘一个重新进入朝堂的大好机会,如果赵厘有心插足政事,一定会答应下来。
如今朝堂里平原君的势力太大,他需要有个人帮他制衡,这个人最佳人选就是赵厘。刚刚回国,不熟悉政务,又是宗室子弟,深得已故太后的喜爱,而且没什么脑子,特别听他的话。
他道:“何出此言啊小弟?”
嬴政道:“臣弟回国才三个月,对政务不了解,如果出了差池,岂非让人哂笑?”
赵丹对这个弟弟相当看不透,深深觉得赵厘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听他话的小孩了,把一个连他都有些畏惧的人放进朝堂,究竟是好是坏?
赵丹给不出答案,最终他叹了口气:“行,你回去吧。”
嬴政道:“臣弟还有一事。”
“说吧。”
嬴政说明了这次过来见赵丹的来意,最后道:“如今秦国正盛,愿王兄准许臣弟照顾质子,以免被他们找到借口攻打。”
赵丹一听见“攻打”,脑子里就蹦出四个字:长平之战。
他赶紧的答应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得罪秦国:“行行行,你去办。”
·
从赵王宫里出来,嬴政一眼就看到了陛阶尽头站着的小小的身影。
赵政站在太阳底下,旁边有宫人搀扶着,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他听宫人说赵厘跟庐陵君打了起来,不顾阻拦硬是要过来,加上早饭没怎么吃,太阳又有点毒,这会儿已经饿得心慌头晕。
见到嬴政出来,他上前走了几步,嬴政抬手示意他站在那里不要乱动。
赵政果然就止住了脚步。他看着嬴政走下长阶,步态端稳,有种不可言说的贵气,长袍在风里飘起,好像一眨眼就会化作一阵雾散去。
赵政抓着自己的衣服,有些忐忑地等着嬴政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嬴政。
好像一闭眼,先生就真的会散了一样。
嬴政快步走下长阶,走近了,心里烧起一股无名的火气,他看了眼赵政的腿,不知道这小孩怎么这么任性,连伤都不顾了。他不悦道:“你好了?”
赵政摇摇头,就那么盯着嬴政看。
他觉得先生发起火来都很好看。
嬴政克制着怒气,沉声道:“看什么,我长得好看?”
赵政点点头:“好看的。”
嬴政:“……”
赵政又补充了一句:“先生生气也好看。”
“……”
嬴政被他这两句哄得没脾气,瞪了他一眼,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回去再跟你算账。”
跟赵政过来的都是宫娥,柔柔弱弱没什么力气,这种累活只能嬴政来做。
当然嬴政也不放心把赵政交给别人,万一再摔一跤,他就不用跟列祖列宗交代了。
赵政乖巧地窝在嬴政怀里,抬头看着对方,眼睛亮亮的。
嬴政垂眸一扫,凶巴巴道:“再看,把你卖了买糖吃。”
于是赵政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看他。
嬴政被他这可爱的样子笑到,火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清了清声音道:“怎么突然过来找我?”
“听说你把庐陵君揍了一顿……先生,你没有受伤吧?”
嬴政:“你看我像受伤了吗?”
赵政偷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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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后,嬴政与赵政一起共进午膳,告诉赵政赵王已经允许他们母子搬到他这里。
“你和母亲住在别院,上课到我书房里来。”嬴政说着给赵政夹了些菜,“藏书室你知道在哪儿,可以随便出入,乱七八糟的书不要看。”
赵政看着碗里那一堆菜,都是他不爱吃的。他苦着脸,不由得怀疑先生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变的。
却听嬴政道:“这些必须吃完,其他你随意,不许挑食。”
“……”赵政默默端起了米饭。
过了一会儿,宫人过来禀报:“公子,少府的工匠来了。”
嬴政嗯了一声,“让他们等一等。”
赵政吃了一口青菜,“工匠?公子要做什么?”
嬴政:“你试着猜猜。”
赵政一边想一边慢慢咀嚼。
先生身边的东西都是有用的,他不喜欢那些奇技淫巧,找工匠过来一定是要打造什么可以用得到的东西。而且还特意向赵王请用了少府,这个东西一定相当重要,并且不是给个图纸就能打造的,需要上门来勘察。
会是什么?
造一个花园?盖一座小楼?
嬴政见他冥思苦想,不禁给了一个提示:“与你有关。”
“我?”赵政把自己打量了一遍,“公子不会是要给我造个笼子吧……”
嬴政扶住了额头,完全不知道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为什么?”
“因为我到处乱跑,伤到了腿。”
嬴政:“……”
伤到了腿,所以要把他关在笼子里?这是什么思路,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个蠢孩子会是小时候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