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胆的想法浮出脑海,赵政想要确认,但是又无从下手。
如果是真的,先生何苦瞒着他呢?是否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嬴政见他耍小孩脾气,就把狐裘披在了自己身上,望了望夜色,转移话题道:“天亮前应该可以分出胜负了。大王是故意把行踪暴露给吕不韦的吧。”
赵政十分不想说话,但一想到这个皮囊下装的可能是先生的灵魂,他就无比纠结地皱起眉,勉强点了点头:“李斯的人一直跟着我们。”
且李斯的人只单方面和赵政连线,连李信都不知道,只是赵政没想到会梦到先生,要不是李信警觉,差点就坏了事。
嬴政试探道:“你不怕李信守不住?”
赵政丝毫没有担心这个:“有王翦和王贲在。”
果然如赵政所说,没过多久,王贲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马堵住了山脚,从后面一路杀上来,把成蟜包了饺子。
他们一直潜伏在附近的蕞县,得到示意泄露秦王行踪后,引吕不韦出手。此次赶过来的时候兵分两路,王翦那一路和吕不韦的人怼上了,而他儿子王贲这一路则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直奔秦王所在。
半山腰上,王贲将剑收入鞘中,走到李信面前,笑嘻嘻地蹲了下来。
李信有些脱力地倚着一块山石,和王贲对上了视线,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王贲帮李信解开了盔甲,轻车熟路地扒开他的衣服,看见肩膀上汩汩冒血的伤口时嘶了一声,“你不在,我跟蒙恬无聊死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你这伤……”
他说着痛心疾首:“还能打吗李兄?”
话没说完,霜雪般的枪刃就横在了王贲后颈处。李信沉沉看着他,“打你还绰绰有余。”
“别别别,”王贲往前躲了躲,这样子像是在往李信怀里钻,他恍若未觉道:“刀枪无眼,你这一不小心把我头削了怎么办?”
李信松开了长.枪,躲开他:“大王还在上面。”
“用得着你说,人都上去了。”王贲取出一个玉瓶,“父亲说你受了伤,我还特意给你带了药。”
李信不屑地笑了一下,别过头去。王贲凑上去把他的衣服脱到腰间,李信不适地躲了躲,王贲按住他,“别乱动。”
那一瞬他的神情格外凝重,“这是旧伤裂了,你得小心了,长不好会留下病根。”
李信低低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嘲讽他,王贲也觉得奇怪,掰过李信的脸,“喂,心情不好啊?”
李信甩开他,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婆婆妈妈,快点。”
一队人护送着赵政走了下来。
王贲行礼道:“大王。”
赵政朝他点了点头,看不出什么表情,从他身边走过。
随后是嬴政,他朝李信和王贲点了个头,将狐裘给了李信,作为答谢。
李信抱拳回礼。
王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这就是那个魏国公子?瞧着人模狗样的啊?”
“别去招惹他。”李信按住他的手,“听我的。”
王贲顿了一下,“看来他很厉害啊,你可从没为了谁握我的手,我是该感动还是该害怕?”
李信啪的一下甩开他:“你该滚开。”
.
半个月后。
魏国公子的别馆中,宫人们忙忙碌碌地进出着。秦王今日将在咸阳宫举行宴饮,赏赐在这一次谋逆事件中有功的人,魏公子也在其中。
只是这个时辰了,魏公子才刚刚睡醒,秦王就在一屏风之隔的地方等着,都等了一盏茶了。他也不让人叫醒魏公子,也不进去看,就是在那儿坐着喝茶。
宫人们早已备好洗漱衣物早餐,就等魏公子睁眼。此刻,嬴政困倦地睁开眼,侍官简直快哭了:“公子醒了!”
宫人们大松一口气,前前后后围了过去。
侍官扶着嬴政起身,小声道:“秦王在外面等了公子很久了。”
嬴政朝屏风外看了眼,依稀看见赵政端坐在堂中,身影笔挺。从回到咸阳宫到现在,半个月时间,赵政一直没找过他。
他也没有再把赵政弄到空间里,这回宴会在即,赵政却突然亲临别馆,等他这么久,八成是要出招。
嬴政若无其事地洗漱了一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脸皮厚一些,死不承认就对了。
宫人拿来一套崭新的黑色礼服,外袍精致华贵,上面绣着金色云纹和花卉。
嬴政没见过这身,看了侍官一眼,侍官忙解释道:“这是秦王带来的,让我们侍奉公子穿上。”
嬴政穿上了,张开手,由宫人为他整理袖子和衣摆,戴上玉佩和各种装饰。
“大王不是要宴赏群臣吗?”嬴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闻到室外的熏香时皱了下眉,“为何到某这里来耽误时间?”
“自然是在等你。”赵政放下了茶盏,起身,身上那件衣服和嬴政的像极,随着动作缓缓浮动,反射着星星点点的金光。他走到嬴政面前,朝侍官抬了下手,“寡人记得魏公子善书法,正好,今日赏赐的诏书尚未书写,公子,如何?”
他显然有备而来,侍官转眼就奉上了笔墨和御帛。
嬴政的视线在赵政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泰然自若地坐到案后,“若我迟迟未醒,大王这封诏书也不写了?”
“未可知。”赵政将笔蘸了墨递给嬴政,“公子可以试试。”
赵政有意试探嬴政的笔迹,其实诏书早已写好。嬴政自然也知道他的算盘,泰然处之,他道:“大王请讲。”
赵政一瞬不瞬地看着,道:“四年,废相吕不韦,太后赵氏,王弟成蟜谋逆。郎中令信,将军翦,中庶子贲,魏公子如平之,赐金千斤,缯百匹。信、翦加赐斧钺、虎贲三百,贲封中郎将,加封侍中。如加赐美酒万斗,美人三百,俊郎三百。”
嬴政写着写着笔一顿,前几个都是赏钱财,赐官爵,到他这儿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政道:“有何不妥?寡人听魏国王公说,魏公子在魏国时,好美色,喜酗酒,男女不忌,喜怒无常。寡人所赏,公子不喜欢?”
嬴政对魏如这种行为简直生理厌恶,一阵反胃:“还是免了,某不喜欢。”
“那就免了吧。但是不赏赐些什么,也不太好,对吧。”赵政拖着长长的尾音,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下,“那就赐个封号给公子,长安君——如何?”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
嬴政压着胃里的不适,皱眉道:“长安君是大王已故尊师赵厘的封号,又与王弟成蟜相同,岂非冒犯?”
“这个封号寓意好,寡人喜欢。”赵政站在嬴政身后,伸手轻轻正了正他的衣领,手指抚过上面金色的纹络:“可惜成蟜谋逆,令寡人心寒。魏公子得到它,一定要好好珍惜。”
赵政垂眸看着嬴政,嬴政也感受到他幽深的目光,未几,拱袖道:“却之不恭。”
诏书写好后,赵政拿起来端详了一番,低声笑道:“公子字迹与先生像极,看来这个封号给对了。去宴会用膳吧,长安君?”
嬴政敛眸,看不出喜悲:“大王请。”
赵政走出了别馆,嬴政与之随行。两个人本来就像,衣服又几乎雷同,这么一走出来,等候在御辇旁的李信望见这一幕怔了一下,他心中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两个秦王。
他压下这奇妙的想法,躬身退到一旁。
赵政示意嬴政一起乘辇,嬴政没有推拒。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咸阳宫走去。
御辇中,两个人隔了相当宽敞的一段距离坐着,都是端正得不像话。赵政看着前方,漫不经心地像是在聊家常:“寡人之前梦到先生,他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给了寡人一件狐裘,可惜寡人还没来得及接住,梦就醒了。”
“哦?”嬴政一只眉微微扬了一下,“还有这种事?”
“是啊。”赵政目不斜视地叹了口气,“结果寡人一觉醒来,发现魏公子手里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狐裘,你说巧不巧?”
“巧。”
赵政笑了一声没说话。
很快,咸阳宫到了。
宴席上,群臣已经入座,酒菜虽然布好了,却没人敢动,大家都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相邦昌平君与李斯商议着改天去街上遛狗,话说到一半,秦王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面孔。
昌平君眼睛一亮:“没见过的,这是谁?这么大的行头?”
李斯看着那一身和秦王相差无几的衣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道:“这就是魏公子如。”
“就是他?救驾有功的那位?好啊,英雄出少年啊!”
李斯忙按住他:“相邦你小点声,这位,你还是少跟他来往得好。”
昌平君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李斯松了一口气,再抬头看时,魏公子已经入座,好巧不巧,就在李斯边上。
昌平君立刻就把刚才的话给忘了,凑过去想要和魏公子说话。李斯暗地里掐了他一把都没管住他的嘴:“魏公子?等会儿酒上了一定要喝,我们秦国的酒,绝对是七国里最烈最带劲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