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溪流向下,会逐渐离开村庄,往远处连绵的山间走去。友雅很快就走到了村外。村里和村外之间的界限是一个歪倒在地上,长满青苔的地藏像。
然后,他就看到了地藏像的旁边坐着一个人。
似乎不是村子里的人。友雅睁大眼睛,看着对方身上明显价格不菲的和服和那一头乌黑却在发尾处变为白色的头发,想道。
他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随便招惹陌生人为好,便将动作放轻,企图在对方还未察觉之前离开。
然后他就对上了青年淡金色的眼眸。
如同狐狸一般细长而微微上挑的淡金色眼眸,加上那张足够艳丽的脸,本应该风流而多情。然而他的主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阳光的照射下接近无色的双眸微微眯起,令人看不透彻。
友雅:“……”
友雅:“抱歉打扰您了我马上就走。”
男孩说着,低下了头,企图逃走。
“等一下。”白孤轻而易举地揪住了友雅衣服的后领,速度快得友雅根本来不及反应。
友雅眨了眨眼睛,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说:“请问大人您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村子里的人吧,要去哪里我送你,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去。”作为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白孤一脸淡漠地说出来要送本地人这种话,顺便把自己右手卷起来的袖子放了下去。
友雅这才发现白孤的手上拎着几条鱼,鱼都还是活的,在白孤手上垂死挣扎着,啪嗒啪嗒地把水撒到那套看起来就很贵的和服上。
似乎是对这个莫名搞笑的组合的组合放下了戒心,友雅犹豫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
溪流在身侧流淌,蝉鸣在树间响起,走过无人打理的草地总是会发出沙沙的摩挲声,眼前偶尔是几朵摇曳的野花,偶尔是缠绵翩跹的蝴蝶,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但是友雅却觉得气氛是前所未有的难受。
他与身边这位名叫“白孤”的青年交换完名字后,青年就一直跟在他身侧落后几步,不主动说话,不主动过问,只是侧着头随意地看着身边的景色。
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气氛,急于想说什么的友雅左思右想,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大人,您的鱼……要死了。”
“哦,”白孤看着手上已经放弃挣扎,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几条鱼,应了一声,但是看着男孩有些尴尬的神色,他又补了一句,“死了才能回去煮着吃。”
觉得这个逻辑没有毛病但就是不知道如何接话的友雅:“……”
不过幸好他没有再尴尬多久。原本平直的溪流进入山间之后开始变得弯弯曲曲,在肉眼可见的不远处与其他溪流汇聚成一条大河,继续不停地流向远方。
而在旁边,友雅的目的地也就到了。
一个微微凸起的土堆,上面插着一个木牌子。
木牌子还很新,应该也就是几个月前的样子,上面明显地写着这底下埋着的是一个叫做“春子”的女人。
“春子……是你的母亲吗?”白孤看着友雅将篮子里的花朵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土堆前面,轻声问道。
“不是的……”友雅回答,“春子大人是一个巫女,他收养了被抛弃的我,但是几个月前,她……”友雅说道这里,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春子大人她……为了保护村子,被妖怪给杀了……”
白孤默然。他能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这个孩子会冒着危险跑到树林去吹笛了。
这是个继承了巫女的遗志,拥有着灵力的孩子。
*
本着既然是来看望他人,自然不能空手而来的道理,白孤认真地对春子的墓碑拜了拜,将最大的一条鱼放在了墓碑的前面。
友雅看着他采来的五彩斑斓的小野花,上面放着一条鱼,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表情顿时变得扭曲了起来。
他静静地跪坐在那里,额头贴着木牌,低声念叨着什么。
白孤直直地盯着友雅。不,或许应该说是友雅的身前。
一个白衣红裙,手拿木笛的年轻巫女正半跪在友雅身前,透明般的手虚放在友雅的头上,眼底满是温柔的神色。
巫女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把友雅圈在怀里,似乎是感应到了白孤的视线,年轻的巫女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开口一字一句一句地说了一句话,消失在白孤的视线里。
“麻烦的巫女……”看懂了巫女口型的白孤垂下了眼眸。
——麻烦你好好保护他吧,狐狸。
突然,白孤左手手腕上传来了一股灼热感,虽然不如狐火来得炽热,但是却是一段持续不止的灼热感。不痛,不痒,却令人不适。
白孤拨开袖子,被修介留在手腕上的那个鬼面散发出了不详的黑气。
那个鬼面在此之前一直像一个手部装饰一样,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除了刚刚出现时带给白孤的一阵刺痛,后来就跟不存在一样。
根据卖药郎的评价,就是一个看上去很丑又没用装饰品。
但是他们两个没有一个对于这个“装饰品”放下戒心,终归是来历不明的东西,不防着点可不行。
而且,原本是笑着的鬼面,现在看上去却像是在哭一样。
“大人,我们可以走了。”正当白孤看着那个鬼面发愣的时候,友雅却已经擦干了泪水,抱着空掉的篮子站在白孤面前。刚刚哭过的男孩揉着有些红肿的眼睛,声音里也都是鼻音。
白孤神色一凝,将袖子放了下去。
“走吧。”他说。
☆、承
友雅是一个人住的。以前和春子以前住,春子过世之后,他拒绝了村里几户人家接他过去住的想法,独自一人住在原来的地方。
院子里种了一棵樱花树。春子在世时,常常用灵力滋润樱花树,她总是跟友雅说,来年春天,这棵树上就会开满了层层叠叠的樱花,粉白色的花瓣随风飞舞的情景美极了。
她还说,要不是因为地方有限,几十棵上百棵的樱花树种在一起,全部樱花盛放,开满枝桠的模样,才是真正的美丽。
友雅看着春子微笑的模样,默默记下了春子的话。
来年的春天,樱花盛开的日子。
只是很可惜,春子没有活到那一天。
*
白孤回来的时候,卖药郎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面晒太阳。温和的阳光舒服得令人不想动弹,卖药郎也只是将眼睛张开了一条缝,打了个招呼:“你回来啦。”
白孤“嗯”了一声,坐在卖药郎的身边,说:“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啊,巧了。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卖药郎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
“我看到昨天吹笛的那个孩子了。”
“我看到昨天吹笛的那个孩子了。”
一模一样的话语同时从两张嘴里说出来。
卖药郎一愣,看着白孤同样是有些意外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调侃着说:“看来我们两个还是很有默契的,阿孤。”
白狐假装没有听出卖药郎语气里的调侃,继续说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友雅,是一个孤儿,被巫女春子收留,春子在几个月之前死于妖怪之手……”
“所以,那个孩子是想学着春子,保护这些村民?”卖药郎想到了当时看到友雅的时候,男孩温柔腼腆的模样。
“我想……是的。”
*
白孤将抓到的鱼送给了老爷爷和老奶奶。两个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夸白孤是个好孩子。
真实年龄是两个老人加起来的几倍的白孤微微点头,接受了两位老人的嘉奖。
趁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卖药郎和白孤趁机打听了一下有关于巫女春子的事情。
“春子大人啊……”老奶奶放下了碗筷,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春子大人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她是在某一天早上突然来到我们这个小村子里的。虽然不知道她侍奉的是哪一方神明,但是能得到一个强大的巫女的庇护,我们也很高兴。”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浑身是血,村里面也想过她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但是一段时间了始终没有出现什么麻烦,春子大人还帮助了大家许多,大家也就渐渐接受她了。”
“而且春子大人的笛声非常动听。仅仅是听过一次,就绝对会无法忘记。每次听到她吹笛,大家总会放下手里的活去听。听完感觉整个人都有了力气。”
“关于她的死……大家都说是为了保护村子被被妖怪杀死的,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们两个也不是很清楚。”
巫女春子,一个始终来历不明的女人。虽然来历不明,但是却倍受村里人的爱戴。村里人总是说她吹笛的技艺了得,听起来就会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但就是这样一个温柔而强大的人,却在某一天死于妖怪之手。
“那么,杀死春子的妖怪是怎么样的妖怪呢?”白孤用指节扣了扣桌子,问道。
两位老人思考了片刻,露出有些怪异的神色,面面相觑。最终皆是摇了摇头。
老爷爷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说:“说实话,虽然大家都在传春子大人是被妖怪杀死的,但是我们却并不知道妖怪长什么样,甚至连是谁先这样说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