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有云层，外面的月光很好，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来自外面的月光, 黑暗并不能影响恩奇都的视线，他毫无阻碍地走到床边。
绿色的双眸如同春天吹拂过草原的清风，温柔注视着这个好久不见的弟弟。
〔晚安, 好梦〕
和人类不一样, 睡眠对于英灵来说不是必需品, 但却可以为他们提供一点额外的魔力供给，恩奇都靠在墙边闭上双眼。
——
他是被一阵雨声吵醒的，这雨不像是一滴一滴落下来的，倒像是宣泄般整个一股脑地往下压。
像是悲伤到哭泣……
嘶吼的雨声不断冲击着耳膜, 恩奇都有些奇怪地伸出手，磅礴大雨从他的掌心穿过，没有淋在他身上丝毫。
仿佛在向他说明他只是一个外来者。
明明入睡之前还处在封闭的卧室之中，一觉醒来却置身于一处露天的开阔之地。
雨水在地面上砸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四周渐渐汇聚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明亮发光的灵魂不断暗淡。
头顶堆积的乌云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
恩奇都莫名被这天气所影响，微微皱起眉头，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直到视线中出现熟悉的人影，他僵硬在原地。
这一刻明明无法感知到温度，他却像浑身赤.裸一般，被雨水浇得骨子里发冷，甚至连牙齿都几乎冷得打颤。
那是一股从心底散发出的寒意，一直蔓延到指尖，让他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
他大概知道这里是哪里了……由于从者和御主的特殊关系，他们偶尔会通过梦境看见对方一闪而过记忆碎片。
这里是神系时代，今天是恩奇都死去的日子。
雨下的更大了，仿佛能遮蔽人的视线，仿佛只要遮蔽住视线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但此刻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向来高傲的王者抱着友人的尸体沉默不语，大雨将他桀骜不驯的金发浇落下来，连同那颗永远骄傲的头颅一并低下。
黑发幼童站在他身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好难受，所有的悲伤痛苦集聚在胸腔中寻求一个发泄的渠道，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大喊出来，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好像气球越吹越鼓，没有出口迟早有一刻会爆裂开来……
但是……不行……
情绪是会传染的，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高傲的王已经承受了太多痛苦，他不能……
破碎的呜咽声被大雨掩藏，这样一来就好像人的痛苦也能被掩藏掉一样。
“……愚蠢。”
吉尔伽美什没有抬头，伸出一只手摸上幼童的后脑直接将人摁进了自己怀里。
炽热的体温在冰凉的雨中相互传递给对方。
“哭出来。”
吉尔伽美什的声音除了比平时嘶哑许多，语气并没有什么别的变化，比红宝石还要耀眼的双眸掩藏在金发之下，在大雨之中变得空荡暗淡。
幼童缩在王者的怀里倔强地摇了摇头。
“哈——”吉尔伽美什的笑声难以置信地带上了自嘲的意味，没有高傲润色的声音如同死水一样平静，“你以为本王在用什么身份和你说话。”
“哭出来，莱尼。”
靠近两人的英灵恩奇都不自觉捏紧了拳，将这番景象、这番对话深深刻进心底。
抽泣的声音一开始如同刚出生的幼猫一样微弱，最后像再也抑制不住一样肆意而出，即便是能冲刷一切的大雨也压不下这样痛苦到绝望的哭声。
“为什么——！明明小恩哥……这就是神明吗？”
“虚伪、丑陋，这样的神明为什么还要存在——！”
美丽精致的英灵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合上双眸，他曾经幻想过和友人弟弟的再遇……也想象过自己离去之时他们的悲伤……
但是……
他死死摁住人类心脏的位置……即便自身由泥土所筑，即便已经成为英灵，但这个位置仍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无数蚂蚁钻进去啃噬……
梦境是跳跃式的。
大雨很快如同未曾来临一般消失，但是它无法带走深藏于心间的悲伤。
“莱尼大人。”
辅佐乌鲁克王者的神官在宫殿后方的草地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三四米长的雄狮围着幼童慵懒地趴在草地上。
“嗯？是西杜丽啊。”
“自从恩奇都大人离开以后，您就总不开心啊。”
优雅温柔的神官在他身边坐下。
莱尼说不出反驳的话，这大概是任何一个看见他的人都能感受出来的事情吧。
“王也说最近不大看见莱尼呢。”神官面纱下的笑容仿佛能够包容万物，“在躲着王吗？”
“不——”否认的话刚要说出口，莱尼突然停住，他屈起双腿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可能吧。”
“如果很苦恼的话，方便和我聊聊吗？”
“怎么说呢……大概是害怕吧。”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如同自言自语的呢喃一样，现在埋在膝盖中几乎没人能听清。
“王……也会死去……吗？”
像兄长一样离他而去。
——
无比华丽却也显得分外空荡的前殿中，吉尔伽美什端坐于王座之上，在幼童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他放在王座上的手猛地攥紧。
长生……吗？
接下来就是为后人广为流传的故事，失去友人的金发王者踏上了冥界，寻求长生不老的灵草，在归来时为了洗去一身狼狈，却不慎在水边被蛇偷吃了灵草。
错失长生不老机遇的王者却突然放声大笑，没有半点的沮丧。
回到乌鲁克的吉尔伽美什虽然满身狼狈，却丝毫无损他王者的高傲。
从此刻起，贤王归来。
冠上贤王之名的吉尔伽美什每天都要处理数不清的事物，莱尼看见上面的东西就头晕，只能在王座旁边打瞌睡，然后被王嫌弃的丢给狮子。
雄狮像是照顾幼崽一样将他圈在自己毛茸茸的腹部。
人会死去，这是必然的。
即便是神明也终究会陨落。
但是不要紧，王允许他的造物——百年、千年、万年……永远侍奉左右。
第64章 六十四
回忆如同潮水般褪去, 泽川醒来后无神地呆坐在床上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旁守护的打刀化作人形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落进来。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但泽川仍然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将头偏向一边, 看见了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绿发英灵。
“早上好。”察觉到他的注视，恩奇都睁开双眸微笑道。
或许是梦境即使破碎但仍然将情绪残留在心中，又或者是这场景许久未见，竟然让人生出一种置身于遥远过去的错觉, 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沉溺在梦境之中。
“……早上好。”泽川深吸了一口气，他掀起被子，将心中不切实际的妄想丢开, 努力让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起来。
“召唤阵的材料昨晚用完了，今天去补给一下吧。”索性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材料, 要收集起来也不困难，泽川揉了揉脑袋, 似乎Saber也已经被召唤了吗？
他和壳子之间的感应变得微弱起来，只能朦朦胧胧地察觉圣杯就在横滨，再具体的位置就无法确定了。
三人换上正常的衣服融入街头。
众所周知, 圣杯战争是秘密进行的, 出于隐秘性的考虑, 白天是相对安全的时间。
安全到即便在大街上与另一名从者相遇，也很难当场打起来……就像现在。
恩奇都在察觉问题的瞬间挡在泽川身前，温柔的绿色眸子冷淡下来。
Saber……
对方的御主算不上熟人，但泽川也认识。
银发男人穿着深色和服，表情严肃, 即便是随意将双手拢在袖中站在一旁，身上也散发出一种完全不容忽视的气场，福泽谕吉，武装侦探社的社长。
而他旁边……
淡樱色头发的少女穿着可爱又温柔的粉色和服，她手里捧着章鱼小丸子，惊讶地回过头，和她的御主一样腰间也配着一把刀，而那把刀的样子……
泽川看向自己腰间的打刀……
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加州清光睁大眼睛看向少女的佩刀，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摸上自己的脖颈，那里有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疤，是因为他的本体在池田屋中折断了刀尖。
“哦？”少女也注意到了泽川的腰间，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原本活泼的眼神沉静下来，一丝怀念闪过其中，“原来还有人记得那孩子吗？”
无论是后人收藏的也好，仿制的也罢，这孩子……加州清光，她冲田总司的佩刀，永远配得上这无上的荣光。
“眼光不错，这孩子的性能可是首屈一指的，要记得好好对待他啊。”
少女轻叹一声，露出已逝的彼岸之人的微笑。
这一笑恍惚让人能看见昔日身穿青衫羽织飞扬的一番队队长，在那个月冷风寒的夜晚，她手执心爱的配刀，在黑暗的池田屋中，为诚字旗奉上短暂而绚烂的灵魂。
“冲……田君？！”
加州清光不知何时从眼角落下一滴泪，即便眼前的少女不是他记忆中的冲田总司，那份一往无前的坚定却依旧让他的身体比理智先一步认出了他曾经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