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难做到吗?穷凶极恶也很难做到,却是可耻的。难道人们其实是出于自私的缘故提倡利他的吗?这岂不矛盾,而且违反人性?
利他是人性的一部分,深藏的一小部分,那仍不能解释其为何伟大,邪恶也是人性深藏的一部分。
也许关键在于集体社会。
利他对集体有益,邪恶危害集体。内心驱动的利他行为,是潜意识的亲近人类集体。
这样假定,依旧不对,因为提倡利他是放大人性微末的部分,利他和邪恶客观上是同一性质的,无论刻意放大人性中的哪一部分都是有失公允的反人性行为,归根结底又落入了自私的窠臼,成了悖论,利他又有何伟大可言……
他努力在脑海捋清这些思绪,试图寻找一个无可置疑的属于真理真相的出口,他已无力停止思考,没有出口,这些互相冲撞迟早会撕裂他的神经。
“孩子你没事吧?”
陌生人的声音和摇晃让富酬脱离泥沼般粘稠混沌的思绪,他在保洁工人的搀扶下微微直起身问:“今天是哪天?”
“星期五。”
还有两天开庭,计划好的事该做还要做。富酬又要靠着这副皮囊和花言巧语,暗地里蝇营狗苟的拉拢联合,明面上推出自己,博取大众关注和热度。
富酬不觉得自己可怜,不得不从法律以外的地方去寻求法律的公正也算不得可悲,数不尽的不义淹没在时代浪潮之中,可怜可悲的是,无论哪个世界什么社会何种体制,无一例外全都难免这样。
在外部和内部各界监督下,庭审如期开始。
摄影机话筒,电视台标志,人挤人,接连不断的问题,冷血的热心,这再熟悉不过的场面令富酬不胜厌烦。
唯一的新鲜事物是开庭前收到的一封死亡威胁的邮件。
手机静音,富酬提着庭审材料走入法庭。
死亡于他是亲切的避风港,此类邮件只会鼓励他的斗志。
第43章 四三章
庭长宣告合议庭职责和当事人权利之后,检方开始举证,证人、鉴定人出庭。
“……被告等人触犯了集会、游'行、示威和公共治安管理,及其国家安全相关法律法条,其中个别当事人造成了人身伤害和市民的财产损失,影响较大,性质恶劣,意图颠覆当局,理应从重量刑,剥夺政治权利,判处无期徒刑。”控方检察官将几打文件交给书记官,“这是当事人证词,请传达合议庭。”
陪审团可以查看一切相关资料,但是在庭上他们不能发言,如有意见,最多写纸条给法官。
在说明涉案主犯一人从犯十五人的供词程序始末时,作证的是一位警长,资料显示其已有五十,开庭前富酬在法院前见过他,当时这位警长骑着辆链轴吱嘎吱嘎响的自行车,毫无戾气,普通本分。
等他陈述完毕,富酬举手示意。
“异议。”
他的首次出声并不咄咄逼人。整个由陪审员、审判员、当事人、记者和市民瞩目下的庭审几乎处于一种祥和的气氛中。
被允许提问后,富酬拿过检方提供的证词:“这里面是否包含所有当事人的供词?”
“是的。”
“这份供词是否唯一?”
“呃……”
“也就是说,除此以外是否有作废供词?”
“这些都不是一次录成的,有时几个人说的对不上,所以——”
“得来这份供词的方式完全合乎法律吗?”
“是。”
“当事人关押受询期间,警方是否曾采取任何不人道的手段获得供词?”
非法途经获取的证据无效。
“没有,绝对没有动他们一根头发。”
“那么除暴力以外其他形式的逼迫呢?”
“我不明白你问的啥,这被抓进来的人不逼哪问得出来东西啊。”
“那么你们一开始的预设立场,就是当事人有罪?”
“供词上他们自己承认了,都写着呢。”
富酬点点头,让身边大江找来的助理律师从桌底拖出一摞半米高的脏污纸张。
“复印件想必诸位看到了,有些字迹不清和缺失,请见谅,”等发到所有人手上一会后,在庭上一片翻阅声中,他说,“这些是我从看押当事人的片区的垃圾车上找到的,当时这两大袋供词还是碎纸,我请了上百个人还原拼贴成的。”
用钱砸的人力和效率。旁听席的大江和富酬是室友,居然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看到富酬成天的忙。
“平均每个人有几十份供词,前后逻辑不通,题不对文的占半数以上,我这里的原件上甚至沾染了粪便和呕吐物……请问审讯期间发生了什么?”
老警长懒洋洋的昂起头:“你从垃圾堆翻出的玩意儿,沾了什么都可能。”
“经过鉴定是人的,粪便和呕吐物成分和警局提供给当事人的饭菜一致。”
“不可能,根本没给他们吃……”
“反对!”控方检察官忽然出声,“辩护方询问过于诱导性。”
“无效。”
“证人,我再问你一遍。”富酬继续说,“你们是否一开始就预设当事人有罪,并采取不人道的方式获得供词?”
老警长偏了下头,宏声道:“没有!”
富酬觉得这位警长没被收买。
他是打从心底认同体制,视不留伤痕的非法审讯为天经地义,尽管在平常,他可能连踩到狗尾巴都会道个歉,但轮到做了数十年的工作,他就能不把被审讯的人视为生物。
他始终没回答是否预设有罪的问题,不是有意回避,而是没想过无罪的情况。
执法机关本该以无罪为前提进行调查,司法机关本应以谨慎量刑为前提检举案件,反观这里,一个屈审成招,一个要从重量刑。
“审讯就是会给人压力,这帮年轻人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老警长气愤的说,“还在外面打砸抢烧,他们是自己知道自己有罪,我的一个后辈胳膊打了两个月的石膏!”
控方检察官适时提出让那位受伤的警员作证主犯的人身伤害罪。
受伤警员陈述完毕,检方提供并播放了“暴动”发生时现场的一段监控录像,显示的画面有些模糊,场面异常混乱,车辆拥堵在狭长的马路上,武装的防暴警察斜挎着荷弹的枪,像一把把黑色的匕首,阻隔切割开人群血肉组成的厚墙,时而没入其中。整个的人群推挤出层层浪潮,移动而过留下的空地遗留着破烂了的横幅标牌和倒地的人。
“检方截选的片段未免过于模糊,以当时的混乱状况,即使是证人也不能说自己十分清楚周身的情况,人的视野是有限的。”
富酬没说的是,这简直是碰瓷一样的证言,警方的举证态度不认真得近乎得过且过,检方的女检察官倒是颇有头脑和机敏。
“证人就在这,我们的人民警察左前壁骨折,背部於伤,”控方检察官举着警员伤处的照片,那拍摄了凄惨形容的照片角度微妙地偏向心软的陪审员们,“请尊重事实。”
“正如证人自述,格档攻击时受力倒地,以及你所说,背部於伤,正说明证人因后方的力呈俯卧摔倒,手杵地面,以致受伤,是往年烟火大会都有发生的人群踩踏和受伤事件,不能指认为我方当事人的恶意所致。”
富酬也呈交了一段视频。
“监控因角度、清晰度和现场人潮的原因,没能拍到街道车辆的车牌,我找遍了附近店铺的监控,很遗憾,因不明原因竟然全部过期、或者坏损。于是我找了以现场为中心,这片区域全部的街道监控,通过分析车辆轨迹,找到了当时停于现场的车辆,这段视频是从其行车记录仪上获取的。应该比控方提供的更近,更清晰,更全面。”
富酬的视频有始有末,如果足够客观的去看,很清楚过错不全在某一方。
……
上午开始,中午暂且休庭,下午继续,傍晚结束,阶段性的说,凭借刁钻的取证手段,富酬获得了比预期中好的结果。
法理的天平倾向他这边,大江表现得比谁都兴奋,一定要在宵禁之前和他去喝一杯庆祝。
富酬得大江很多帮助,推脱不及,只好答应。
大江拍拍富酬肩膀,先走一步,留他整理那堆致胜的破烂。
富酬边整理,边解开手机静音,发现在死亡威胁下面来了条新邮件,在此之前还有一通来自当地警局的未接电话。
邮件亦标明其为警察,要求收到回电话。
富酬打过去,接通是个年轻男人声音。
“你好,我是警员后藤英德。”
太阳正在下落,法庭逐渐清空,富酬忙着归拢卷宗,不耐烦的等他说事。
同时他疑心,自己现在用的身份是新的,可能是谁翻出了他的旧名旧案。
“名为朝日奈右京的男性,你认识吗?”
富酬停下手里的事,仔细回想这个名字。
“认识。”
“和他什么关系?”
富酬只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名字对不上脸。
“他来这个世界了吗?”
“尚且不确定是哪个世界的住民,联系不到他的其他亲友,这里有些问题,您方便来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