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贤妃和宋仁宗感到惊惧。
隐隐地,他们似乎听到一句,“我会等着那一天。”
但那声音太虚无、也太冷清。他们甚至不敢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幻觉。
于是,到最后,他们便只记得,他消失前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
身上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宋仁宗像是整个人被冰冻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想起“李玮”玄之又玄的消失,想起“李玮”眼里的似笑非笑,也想起“李玮”最开始说的那句……
“官家……怕是只有三年活头了……”
先前自是不信,但现在,他却有些信了。
或者,应该说,不得不信。
心里蓦地升起一阵恐慌,仁宗只觉脚上发软,便只能对着身旁还僵硬着没反应的苗贤妃推搡两下——
“去!把那个拿来给朕看看!”
伸出手,他指着帝辛留下的那一纸书信。
虽已竭力去让自己镇定,但那声音,到底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哦……哦!”
苗贤妃被推得回神,脚下一个趔趄,像是有些站不太稳。
但此时此刻,事关重大。她也不敢耽搁,便只能不顾仪态地将那书信迅速拾起,对着仁宗递将过去。
眼睁睁看着宋仁宗把书信从自己手里抢过,急匆匆地像是要立刻把信封撕开,却又不知怎么,猛地把动作停下。
苗贤妃心里一个“咯噔”,有意要问声“怎么了”,但最后,她那到口的话,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顺着仁宗的动作,她看到了那信封上书着的两个大字——
休书。
字是飞白体,端的是行云流水的清逸,很有一番风骨。
她有心想赞赏,如果,那不是“休书”。
作者有话要说: 帝辛:要说刚,寡人就没怕过谁/摊手
第62章
“休妻”与“和离”不同。
古代女子一旦被夫家休弃, 那落到旁人眼里,就几乎等同于是她的个人品行有问题。这对一般的女子来说,损伤是巨大的。
所以, 为了保存各自的颜面,两姓解亲,一般都会选择更体面的“和离”。
地主乡绅尤是如此, 更遑论是皇家贵族?
帝辛扔下的那纸休书, 就像一个巴掌,打在公主和帝王的脸上。半点也没给他们留下颜面。这若放在平常, 宋仁宗一定会很生气,他当下就会派人去把帝辛抓起来。
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敢做。
“李玮”既敢当面去下他的脸, 那“他”必然是有所依仗。
这个依仗是什么?
不期然地, 仁宗想到“他”刚刚的消失。
*
整整一天,宋仁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迷迷糊糊地想了许久,一会儿想着那惯来只流传在书本里的道法, 一会儿又恼恨,这会道法的人, 竟然偏偏是李家的“李玮”。
也不知道他想了多久, 等他醒过神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去拟旨——
“赐福康与驸马从此作别,一别两宽。”
他昭告了天下,福康和“李玮”的分开。
用的词, 还是“一别两宽”。
他既不点名帝辛的休弃,也不“指鹿为马”,把休弃说成是和离。他讲得模模糊糊, 一方面是想保留公主的名誉、皇室的颜面,一方面也是有所顾虑,想对帝辛再多加试探。
一来,他想知道帝辛对皇室的准确态度。二来,他想了解帝辛真正的本事。
假使,“他”极度仇视皇室,那不管“他”的本事多高,他穷极举国之力,也一定要将其剪除。
无他,赵氏江山,绝不能亡在他的手里。
但如果,“他”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仇视皇室,那“他”的本事高低,就也将决定他的应对策略。
这是仁宗在恢复镇定后,做下的第一个决断。
只可惜,圣旨颁下,他并没等来他想要的结果。
他首先等到的,是群臣官僚的指责。
“赐公主与驸马二人从此作别,一别两宽”。
这句话听在大臣的耳里实在是冠冕堂皇。
毕竟,皇家是什么地位?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李玮”会有休弃公主的可能。所以,在他们看来,这道圣旨,只可能是官家为了女儿下的。
官家因为心疼女儿,就要包庇公主。连个交代都不想给,就逼着驸马去跟公主和离。
这是个什么道理?!
皇帝的女儿又怎么样?!难道皇帝的女儿就可以仗势欺人?!明明是公主的错,凭什么让驸马来一再背锅?!
以司马光为首的大臣,纷纷上书、强烈反对。
一时间,朝堂上各种唾沫星子横飞,乱不可言。
李璋不知道帝辛在宋仁宗面前做的“胆大妄为”的事儿,他听了宋仁宗的旨意,也只觉得是自己“弟弟”最后听了自己的劝解,去求了官家允“他”和离。
所以,为了避免再多生事端,他还特地因为这事,找到了“闹事”的“头目”——司马光的面前。
“司马大人请留步。”
快走几下,李璋连忙把司马光拦下。
“舍弟与公主感情不和,理应和离。这事,舍弟早在回京那日,便与下臣谈过。便连这和离的圣旨,也是舍弟主动去向官家请来的,还请司马大人不要再反对了。我们李家,都已认可这个结果。”
他没说,苗贤妃和官家要毒害自家“弟弟”的事。他只是希望,司马光能带着那些大臣,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毕竟,就算知道自家“弟弟”懂得仙家手段,但他仍旧觉得,君王是天。
人怎么能斗得过天?
他不想“弟弟”和李家,有半点出事的可能。
但显然,司马光不能理解他的担忧。
几乎是在听完了李璋请求的瞬间,他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李玮’也罢,你也罢,你们若甘愿屈服,那是你们的事。我等反对的,是‘皇权欺人’!我等为的,是‘公道’二字!这与你们无干!”
瞧,这就是司马光的骨气。
若他得不到他想要的“公道”,那这事在他这里,就绝不算完。
有这样的人在“闹事”,也不怪宋仁宗以前会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如果,这次的圣旨,当真是仁宗自己“做主”所颁。如果,这桩事里,没有“李玮”这个意外,那说不得,仁宗又要“妥协”一次。
但眼下,他没有这个“如果”。
*
顶着群臣的压力不管,宋仁宗只把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到了帝辛的身上。
他想知道,对于自己的圣旨,“李玮”会是什么反应。
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李玮”像是对他的圣旨毫不在意。“他”只去山间寻了个道观,便很快搬了进去。
他去道观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朝野上下都有一些流言。
他们说,“李二郎君”这是心灰意冷了,想要脱离俗世、出家修行。
但宋仁宗知道不是。
虽然,他也不知道“李玮”为什么会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跑去荒芜冷清的道观。
这个原因,他还是在后来,听见那一声“公炤仙人”以后才知道的。
医死人、肉白骨,垂垂老朽、一息鹤发变童颜……
“李玮”毫不吝啬地向世人、向自己展示着“他”的神通,半点也不藏拙。
或许,“他”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
权势、地位、乃至于自己这个君王,在“他”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就这么一瞬间,宋仁宗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
他放跑了他这一生,可能遇到的、最大的机遇。
而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女儿福康,又来垂拱殿里找他了。
她轻轻地伏在他的腿上,泪盈于睫,眼里含着点点雾气,“爹爹,女儿听闻司马大人又来闹您了,您不会……”
话至一半,她没有再说下去。
可即便是这样,宋仁宗也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
她是害怕他又向司马光妥协,这才来同他求一个保证。
一个君无戏言,绝不会让她和“李玮”重新在一起的保证。
张了张嘴,仁宗的喉咙里一阵发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精神恍惚之下,他竟真的回了一句,“你不用担心了。”
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但显然,福康没有注意。
她是真的以为,她得到了自己的保证。于是,便连眼角眉梢,都漫上了丝丝的喜意。
她看起来快活极了。
宋仁宗心里蓦地拧成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她真相,但有些事情,他已经瞒不住了。
“李玮”算得比他远。
若“李玮”,只是那个默默无名的“李玮”,那即便“他”身怀道法,自己愿倾举国之力去剪除“他”,未必就会失败。
可如今,时不同往日。
“李玮”已是民心所向,自己也再轻易再动“他”不得了。
而福康……
福康得知道,她的肆意妄为,给赵氏江山惹下了多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