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昼夜,帝辛再睁眼的时候,那姐妹两条蛇妖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仍旧盘腿坐在山峰的巨石上,骤的想起雨停后天地送来的功德金光,忍不住在眼上附着了些法力,内视起了这身体的情况。
“咦?”
帝辛没忍住惊奇了一声。
分明他顶着的,是那法海和尚的躯壳,但天地似乎了然一切,知道他并非真正的法海,于是那日里的功德金光,并没有流转在这法海和尚的躯壳里,而是缠绕在他自身的灵魂上。
那些功德是算在他的头上的。
平时救助百姓,积的都是些小功德,帝辛也就从来没有去在意过,那些功德,到底是算原身的还是他自己的。
直到今天,他瞧见原身这身体里,竟是没有累下半点功德,他才终于明白了这点
那些功德,是属于他的。
救世之功?
属于一个昏庸荒唐、理当自绝于万民之前的暴君?
有点儿意思。
帝辛微眯着眼,不自觉地在嘴角晕开了笑意。
在脑海里,他兀地想起了姬发、想起了姜子牙,也想起了女娲。
他知道,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是有人故意想让他知道殷商倾覆的真相,且故意将他送进了这个世界,占据了别人的身体。那么,这个世界就一定不会是他这一生的终点。
若他还有千千万万的来世,若他积下万世之功,那他未必就不能像女娲一样,依靠功德成圣。
那些倾覆了他的王朝的人们,以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爱之如子的黎民百姓作为代价,用尽百般手段要将他从天下之君的位置上拉了下来,是为了什么?
权力?满嘴虚伪的仁义?抑或是为了自己那不可侵犯的威严?
帝辛并不在乎讨伐了自己,一场权势的角逐,他只是败了而已。他真正在乎的,是他们讨伐他的理由
他们说他昏庸、专横、荒唐,但妲己,难道不是他们送来的吗?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不就是他们所希望的吗?
本质上,他们谁也又能比他更清白?
原本以为于摘星楼便是一生的终点,帝辛倒也没想过去追究到底谁的手段更见不得光些。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发现,他的未来,其实还有着无数的可能。
也许某一天,他甚至会身披万丈功德金光,以天地间又一功德圆满的圣人身份站在他们的面前。到那时,他很想看看,他们的脸上又会是怎样的盛况。
第4章
帝辛没像以前那样,更多时候就只像是为了完成原身的心愿才去降妖除魔,每次事毕,也不多留,早早就回到金山寺去。
这一次,为了功德,他是自己想去多做些善事。
他想到了平江府里蔓延的瘟疫。
从穹隆主峰上下来,他乘着风,往平江府的城门飞去。
城门口并无士兵守门,只有大灾初至时,早早就为了避免瘟疫传播出去的两扇城门紧闭。
帝辛视那紧紧合上的城门于无物,进到了平江府里,原以为他会看见洪水退去后,得了瘟疫、濒临死亡的百姓们,或随意瘫倒在大路中央、或蜷缩在街角巷落的苦痛,但他现在所看见的场景,却实在是和他想象中差得太多。
平江府的街巷仍旧有些空落落的,偶有几个人成群结队的出现,那也是手里端着些什么,行色匆匆。
他们那些人里,有的人看起来或者还是有些是虚弱的,但那呈现出的却已经是人病愈后的健康之态了。
原是有人赶在他的前面,已经替平江府的百姓们解决了瘟疫。
跟着几个臂弯里跨着食盒的妇人一路走到了一个名叫“保和堂”的医馆,看着那医馆里忙前忙后、身形妖娆的白衣女人,帝辛一下就认出了那是不久前还同他一起在穹隆主峰上,施法救灾的蛇妖姐妹中的姐姐。
“怎么?我姐姐便那样好看吗?”
女子柔若无骨的身体,蛇一般柔软地贴在背后摆了几下。
帝辛站在墙沿边上,感受到女子轻轻向着自己呵出一口气,耳根不自觉地痒痒发麻,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这样柔媚的勾引和诱惑,曾经的妲己,对他做过太多。
帝辛瞥见揽在自己臂前的皓腕上,披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猜出了这便是那保和堂里白蛇女妖的妹妹,便也不觉得这青蛇女妖是恋慕上了他,存了心的可以勾引。只觉得她便同那曾经惯来是婀娜袅袅的妲己一样,生来便带着三分醉人的妖性。
同这妖性未脱的青蛇比起来
帝辛没有波澜的眼,蓦地又往那保和堂里望了望
那条白蛇,如今不像是妖精,倒更像是个人了。
侧了半边身子、往后退出半步,从那青蛇的怀里脱身出来,帝辛似也不在乎那青蛇妖精的身份,只将双手于胸口合十,“施主自重。”
他没忘了,他如今的身份,是个清心寡欲、一心为民的和尚。
而就算不是个和尚,帝辛私以为,此时的他,对男男女女间的那点情爱之事,也是没有太多的兴趣的。
面前的青蛇妖虽美,但受过了妲己那样的温香软玉,再见别的女人,世间男人,只要他想,便十之八九皆可无动于衷。
他连对着让他送上了万里江山的妲己的喜爱都可说断便断,更别说是别人了。
又何况,此时的他,心中分明只对积累功德、成就圣人的兴趣更浓。
小青有些错愕地抬眸,望进帝辛的双眼。
她不明白,这世间怎么会有妖,傻到同她姐姐一样,那样地渴望着同凡人来一段旷世情缘。分明,那些男人,连她一个勾眼,一个回眸都抵挡不住。
意乱神迷,从来如此。
可今天,她瞧着帝辛澄澈的眼,瞧着那眼里清晰的倒映着的自己的影,饶是她仔细去看,也没能看出他的眼里,有比一视同仁的清冷更多的情绪。
似乎,在他的眼里,不仅她是人是妖没有分别,甚至连她是男是女,在他眼里,似乎也都只是一样的。
所以,他连个“女”字也不肯带,只叫她“施主”。
小青看着帝辛,眼里带着几分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的气恼和幽怨。
帝辛假作没感受到,刻意偏着脑袋又往保和堂里瞧了两眼,直到瞧着保和堂里的白蛇妖顶着还未病愈的百姓们祝福打趣的眼,满面羞红地钻进了一柔弱书生的怀里,这才没忍住皱起了眉,盯着那白蛇妖的目光瞬时凌厉许多。
那埋首在清俊书生怀里的白蛇女妖,敏锐地感受到了如刺在背的目光,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盯上了她和夫君,迅疾抬眼,便望见了站在墙沿边上的小青和帝辛。
她打不过那和尚。
白蛇足够有自知之明,于是她同样如芒在刺的目光瞬间柔软下来。
她在求他。
帝辛收回眼睛,暂时没打算要去把那白蛇怎样,只把目光放在了面前的青蛇身上,想要从她的身上首先知道些什么
“那是个男人。”
指的那柔弱书生。
那当然是个男人。
但小青知道,他不是要说这个。他的意思,是那个男子、她姐姐的丈夫、她的姐夫,是个普通的凡人。
“你要拆散我姐姐和那男人啦?!”
小青笑得十足的明艳。
帝辛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这怎么,就像是她巴不得要找个人来拆散她姐姐和她姐夫呢?
帝辛古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回答,掉头就准备走。
他要回到金山寺去。
这瘟疫既然已经有人提前解决了,他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反正那解救瘟疫的功德又分不了他半点分毫。
“小和尚,你到底要不要去”
小青追了上来,嘴里的话却是戛然而止。
头顶几片白色轻纱偏偏掠过、落在眼前,帝辛一迈便是数十米之外的步子被迫停了下来。
“小青还不过来!”
那白蛇脚尖点地,稳稳当当地落在帝辛身前,先不是去向帝辛请求什么,而是对帝辛身后跟着的小青厉喝了一声。
“姐姐”
小青娇娇糯糯地唤着,身形一移,转瞬便到了那白蛇的身边,捏着那白蛇袖口的白纱摇了两摇,娇嗔着讨好。
白蛇只手握住小青捏着自己袖口的手,紧了紧,算是让她安分些,这才又把手松开,上前一步,对着帝辛盈盈一拜。
“小妖白素贞同夫君乃真心相爱,还望圣僧能放小妖和夫君一马。”
白素贞低眉信目,像极了人间的女子,看起来温顺柔弱极了。
而帝辛看她,既不像普通人那样喜爱怜惜,又不像如今平江府的百姓那样视若神明
“你夫君知道你是蛇妖吗?”
他问,不是可以为难,而是在问一件在他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
白素贞吞吞吐吐的,答不上来,帝辛却从她四处逃窜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照原身来说,帝辛回想了一下记忆里的原身,那是一个有点儿过于刻板、墨守成规的和尚。如果是原身的话,帝辛觉得,那和尚绝对是不会放过眼前这蛇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