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会在别人的身体里,既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原因,那便只能是别人要他进到别人的身体里。
那个人会是谁?
帝辛抿唇,他猜,除了那让他梦探始终的人外,总不会还有其他人。
不再去想那人是谁,那人想要他做什么,总归,那人有这样的能耐,若想隐在暗处,就绝不会让他窥探到一丝半点。他轻拿轻放地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忽而有思考起了方才脑海中的刺痛
这身体的主人死了吗?
饶是和尚的记忆里没有死亡,但帝辛仍然猜测,那和尚死过。
那刺痛是在他升起要替和尚还俗的念头时突然传来的。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和尚不想还俗。
“清心修行,天下为先”,这像执念一样的八个字,或者真的就是那和尚的执念。和尚自己违背了自小的志愿,得了机缘,便要替他将以往的路重新走过的人为他办到。
说白了,他就是那个要帮和尚完成执念的冤大头。
细汗稍稍退去,帝辛捏着灰色粗麻僧衣的袖子拭了拭额角,嘴角勾了勾,只觉得这事着实有些好笑。
如此看来,那将他丢进这和尚身体里的人的意思是再清晰不过了
他要他以这和尚的身份,替这和尚完成执念。
他在别人眼里,什么时候成了这样无聊好心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文,尽量日更,本章留下评论,作者君看见的话,会发红包,谢谢小天使们支持嗷3
第2章
发号施令惯了的人,是不喜欢受人掣肘、被人威胁的。
帝辛同样如此。
但最终,帝辛却很好地接受了现状。
若是不想终日尝受精神意识的折磨之苦,除非他选择再次自尽。他并不怕死,但谁又能保证,他死后,灵魂不会再次被投放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呢?
这样只会将自己的境况越搅越遭的反抗,帝辛把它称之为“愚蠢”。
自竹席上坐起,帝辛起身,刚打开禅房的门,正想去瞧瞧这方新的世界,便见一圆头圆脑的小沙弥气喘吁吁地从回廊中央一路跑来,恰恰好地停在了自己的禅房门前。
“法、法海师叔,方、方丈师祖让你去正殿找他呢!”
帝辛看着小沙弥手指着来时的方向,仰着脑袋望向自己,借着垂眸眨眼的功夫想了想正殿的位置,这才迈开了脚下的步子。
“可知师父找我有何事?”
当了数十年的君王,帝辛的从容是刻进骨子里的。他不似小沙弥来时那样匆匆,脚下的步子不缓不慢,一面向前走着,一面还不忘了问小沙弥事情的缘由。
小沙弥跟在帝辛后面,年幼时怎么也静不下来的心,不知怎么,看着帝辛的后背,忽地就静了下来。
他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瓜子,眼里有点迷蒙,想了许久,这才答道:“好似是临安府来了个假和尚哎呀,我也不太清楚了。”
小沙弥明心才六岁,正是不记事的年纪,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帝辛也不为难他,并不曾非要问出些什么。
两人一路沉默着进到了正殿,小明心冲着盘坐在佛祖神像正前方的方丈糯糯开了口,“方丈师祖,法海师叔过来了。”
说完,小明心又“蹬蹬噔”跑到角落里,和其他小沙弥们坐到一起去了。
金山寺的正殿供奉着西方的佛祖,以及佛祖座下的六大菩萨、十大弟子。寺内沙弥和尚们颂念经书、清心明神的作业,几乎都在此处完成。
此刻,旭日东升,正是寺内沙弥和尚们颂念早经的时候,正殿里,除了那盘腿坐于中央的方丈,其余沙弥和尚们同样也在。
原身那法海和尚和其他的和尚不同,记忆里,他是天生的佛子、天然的亲近佛法,此一生圆寂之时,便是他金身得铸、飞升得到之日。
是以,原身除了幼时还不曾学习佛法的时候,几乎从不曾与寺内其他和尚一同诵经修行。而他的方丈师父、除了平日里的指导,其实也同样少有扰他修行的时候。
“师父。”
敛起心中对方丈今日反常举动的疑惑,帝辛向着方丈徐徐走近,及至离那方丈还有约莫两三米的时候,他停下,双手合十,弓腰行礼。
年老的方丈手捻佛珠,紧闭的眼帘动也不动,稳坐如山、满是威仪。
“听闻山下临安府内有妖精化作我佛门弟子,借我佛门子弟的身份、行谋害百姓之事,法海你佛法已有所成,不可终日避于山中,不妨今日,便替为师下山走这一趟罢。”
这就有些更奇怪了。
金山寺里的和尚不多,除了原身再无天资极其出众之人,唯有众和尚们合在一起摆阵、方才能与道行深些的鬼怪一战。是以,平常若有百姓求到金山寺里,方丈多是会亲自前往解决。即便想要原身外出历练,也必定会提前相告、而不会这样匆忙地将他临时唤来。
将些许法力注入双眼,帝辛这才再次将打量的目光落到方丈的身上。
几乎是蕴含着灵力的目光刚刚触及到方丈的身上,方丈那双因为皱纹而有些眼皮耷拉的双眼“噔”地一下,立时睁了开来。
明目可以辨气。
那方丈一双满是慈爱的眼睛,就那样迎着帝辛的双眼,也不避开,由着他去打量。
他身上的生气,已经很淡很淡了。
许是他来不及再等他最看重的弟子慢慢成长、慢慢磨练了,于是,他不得不一把将他的弟子推出去,让他成为可以接手这金山寺的下一任方丈。
双眼里的灵力缓缓泄去,帝辛蓦地就觉得心里蔓延上了些许的怅然。
很浅很浅,只有零星几点。
然而就这零星几点,却也全都是原身留给这身体里的情绪。
“这串佛珠是个上品法器,既可助你修行,亦可祝你降妖伏魔,你拿着去。”
那方丈伸手,将手里的佛珠递向帝辛,像是借此告知、嘱咐了什么,又像是没有。
帝辛只再看了那方丈一眼,确定了那方丈的眼里、只有淡泊生死的平静,便也什么都不说,只再一次弓腰,接过那方丈手里的佛珠后,转身离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前一次进得正殿时的弓腰行礼,他是极度不自在的。从来只有旁人对他行礼、俯首称臣,何时轮到他要向旁人低头了?
他是狂妄的。
但方才离开正殿时的那一次行礼,他却是带了些真心的。
这金山寺的方丈和原身那和尚一样,都是天下为先、心怀大爱的大家。哪怕他从来都是一个唯吾独尊的君王,他也仍旧是对这样博爱宽厚的人心怀着应有的敬意的。
当然,这种敬意是建立在这样的人不曾触及到自己利益的基础上。
好比很早很早以前,他也同样是对比干心怀三分敬意的。
帝辛往山下而去的闲适步伐猛地顿了顿,眉头狠狠皱了两下
他不大愿意想起比干。
往往他在想起比干的时候,总也要想起朝臣百姓背地里对他的百般唾弃。
他是一个不大愿意去为过去后悔的人,而诸如比干、酒池肉林这样的人或事,却总是会在他几乎要淡忘过去的时候,挑出来提醒他,瞧,你是这样一个荒唐的昏君。
一个失败的帝王。
彼时七月,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
临安城内,灼热的空气里带着些湿湿黏黏的水意,只两三个动作、薄汗微出,身上的薄衣便紧紧黏在身上,没的让人心生一股燥意。
而就在这所有人都被这湿热的天气和身上的湿黏的汗意搅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城门口忽然来了个穿着粗布麻衣、面容清俊、浑身清爽的年轻和尚,不自觉地,人们就忍不住要把眼睛挪到他身上去看。
仿佛是夏日里有人送来了一盆冰,人们心里的燥意少了些,连带着觉得就连这湿热的空气,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耐了。
“姐姐,你看那和尚,长得可真好看”
“好看是好看,只可惜,他是个和尚”
“是呀,他怎么就是个和尚呢?”
修行之人,五感较之旁人要灵敏许多。
那离得有些远的姐妹俩的谈话,帝辛听见了,但没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有循着那声音的方向去回望。
那两姐妹谈论的内容,在他听到的诸多声音里,真是有些再正常不过了,帝辛凝神一听,甚至还听到有女人在说
“这要不是个和尚、只是个普通郎君多好,我回去闹死闹活,也得让我爹娘找人替我说亲”
刻意不让自己去听那些百姓们调侃的声音,帝辛当久了君王,第一次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来到民间,哪怕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民间,他仍旧是一边徐徐地走着,一边瞧着这陌生的街道,直等这一帧帧一幕幕,他全然看遍了,这才想起了他到这临安的来意。
向着街道一边的糖葫芦小贩走过去,帝辛问,“听闻临安城里最近来了个很有名气的和尚,施主可知道那和尚现下在何处落脚?”
“小师父和圣僧是同门?”
那小贩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他叫方丈口里的妖僧作“圣僧”,显然,那妖僧的骗术是十分精湛的。也许,那上了金山寺拜佛的普通人,也并不就是真正发现了妖僧其实是妖僧,而是方丈首先发现了那妖僧的妖气,这才从那人的嘴里听到了那妖僧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