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柔软而强健,水下的部分化作龙身,缓慢地爬上神宫寺泉的身躯,将他一圈一圈缠绕起来,在水中一闪而过的鳞片带着深蓝莹润的光泽,锋利的边缘闪着冷冷的银光,但是在触碰到神宫寺泉的皮肤的时候又奇异地柔和下去。
“神明,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布施福泽只是心血来潮,连人类的好与坏都没有界限,你怎能以此来揣测神明的品格?”
高龙神收紧了躯体,将怀里的人类包裹进自己的领域内:“不过吾爱惜你,一个未知的奇妙的灵魂……既然你出现在吾的领域,那便归属于吾……那日祭典你跳的很好,吾接受你的奉献。”
祭典?就是那次他顶替了巫女去跳了神乐舞的那次祭典?居然有这么巧,被高龙神看见了?
不,本来就是为了高龙神而举办的祭典,被看见了也是正常的,可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接受你的奉献?
他奉献什么了?!
“吾接受你成为吾的新娘,从此与吾共存于永恒的王座之上。”
这话题跳跃的真快,神宫寺泉还没有转过弯儿来,身后的男人就贴着他的脸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转了过去,对上那双金黄的竖瞳。
血液里蜷伏的热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搅合了出来,鼓噪着喧闹着,催促着他投进这个男人的怀抱,这双金色的眼睛一直要看进他的心底,挖出他所有隐秘的情绪和不为人知的思想,然后将这些东西搅碎、清空、抽离……
所有的记忆被排成一条长长的胶卷,无论是映照青空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还是横滨海边喧闹不息的噪杂游戏机声,亦或是纷飞的樱花与新月,都成了印在纸片上固定的场景。
他记得一切,但是唯独忘记了身处其中的情感。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变回了蜷缩在母亲怀抱里的婴儿,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思考,只要这样安静地睡过去,投入一望无际的梦境之乡。
胶片还在往下飞泄,在虚幻的想象中落成暗色的瀑布,往前溯回的记忆停止在一双琥珀金色的眼睛上,浓稠如蜜糖的情绪被平面的纸张压成了无机质的明亮。
神宫寺泉的眼睛慢慢垂下了,他脸上的冷淡逐渐消失,转而成为了一种干净的纯稚,高龙神学着人类的模样低头亲吻自己的新娘,四周的场景像是劣质涂料般开始崩毁脱落,露出隐藏在黑暗之下的冰霜宫殿。
化作龙身的堕落神明盘踞在王座上,将自己的人类新娘拢在怀里,宽敞的宫殿全然由冰霜凝结而成,他在华丽冰冷的宫殿里低言细语,龙尾在人类赤/裸的脊背上游走,追逐挑逗着隐匿其下的欲望。
高龙神是在高天原有着正统神籍的高位神明,有着可以配享天皇祭祀的待遇。他收到过无数昂贵的祭品,那些美丽的、娇软的巫女,有着高贵血统和昳丽容貌的女性们,每一个都是专门为了他而训练出来的,她们看着他的眼神是绝对的崇信与热爱,他甚至不怀疑她们会为了他而做出献祭自我的事情。
但是高龙神对她们一点兴趣都没有。
漫长的岁月在荒疏生长,神座上的日子不见朝夕,没有欲望和情感的神明数着神器中荡起的第九十三万亿零四千六百三十三个水涡时,终于抬眼第一次看向下界自己的神社。
宇宙里无数的弦在交错震荡,在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一根弦发生了微妙的偏转,轻轻地和另一根弦相触了。
他看见了那双眼睛,那一瞬间,千万年来平静到枯寂的灵魂骤然震荡,整座宫殿都在高龙神的呼吸中崩塌,建造在未曾停歇的河流之上的神座为神明所毁灭,永无欲望的神明有了欲望。
他站起来,凝视着下界那个明亮的灵魂。
神器中象征着人间水域的水涡停滞了旋转,四季如春的宫殿覆灭在荒凉的水原里,独自站立在那里的神明单手覆上心口,若有所思。
蓝白长发的神明弯下腰,触碰幻境中那个人类的面庞。
在他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冰霜从他的脚底开始蔓延,神座再立,宫殿生长,水涡凝滞成剔透的冰,蓝白如天水的长发转变成墨蓝近黑的色泽。
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时刻,高天原神位第五的高龙神堕落了。
堕落的理由说出来简直可笑,因为他对一个人类一见钟情。
和后天的神明不同,先天的神明是没有欲望情感的,他们的强大来自于他们诞生自自然万物,于是对万物抱以不偏不倚的爱,这爱既哺育万物,又护佑着神明自身,让他们得以与天地共存。
而产生了欲望,就必然会有偏私,来自万物的力量不再回到万物,于是神明便遭受了谴责。
但这没什么不好的。
高龙神抱着他的欲望所在,舔舐着人类的咽喉,用指尖摩挲着柔软的皮肤,亲昵而迫切地想要亲吻这个正在沉睡的人。
第84章 血洗神社
昔日清净的贵船神社前已经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屠宰场。
里面的神官都已不知去向, 几具尸体倒伏在神社前的台阶上,白色的神官服饰下探出形貌诡异的头和嶙峋崎岖的爪子,失却了生命迹象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属于妖怪的森森恶意。
髭切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弯着腰从脚下的尸体里抽出自己的刀, 腰身在绷紧的衬衫下勾出一道堪称曼妙的弧度。
“噗嗤”一声, 金属的刀刃脱离血肉, 缓慢地抽出来, 粉红的肌肉和青白的经络粘腻地贴着刀身,溅起了一点猩红的血花。
艳红的血和白皙的皮肤,斩鬼的刀在杀戮中依旧保持着那种骨子里的优雅, 不紧不慢地提起沾了血的刀,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去一点落到唇角的殷红。
刀尖随着主人放松的手臂径直戳到地面, 在木地板上拖拽出磨耳的刺啦刺啦声, 沿路片片暗红的血渍被他拖出一条细长的线, 朝着本殿而去。
后面的嘈杂声渐渐清晰起来了, 像是在打斗中撞碎了什么大件的东西, 稀里哗啦倒下的屏风和台帐盖了满地, 紧紧闭合的幛子门上忽然从内泼上了一大捧血,粘稠的液体瞬间将白色的蒙纸染成了诡异的红。
髭切目不斜视, 对于室内在发生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踩着直线往前走, 在即将走到回廊拐角时, 一阵呼啸的风声夹杂着一个东西直直朝他面门扑来!
金发的太刀连后退一步的动作都没有, 抬手就对着那东西挥了下去, 包裹在神官服饰里的妖怪惨叫了一声,但只发出了一半的声音,后面就被干净利落地连同身体从中间斩断, 躲闪不及的太刀兜头被泼了一滩血。
“诶?原来是您在这里。”
提着刀从妖怪后面慢悠悠追上来的大太刀松了口气,“感谢您的帮助,室内战实在不是我的长项,差点被它跑了。”
绝口不提花了半分钟才把砍进柱子的本体刀拔回来才错过了追击时间的石切丸,拢着豆绿色神官服的袖子,彬彬有礼地朝着髭切颔首,神情急切而步履庄重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髭切低了下头,无视脚尖前几寸散落一地的妖怪尸体,和地上那一滩晕开的血泊看了个对眼。
外面天色明亮,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夜晚,审神者忽然在他们的眼前消失,每个人都很焦躁,压抑着心底的不安在前进,然后停驻在贵船神社里,并发现了这座神社最大的秘密——
神社里的神官们早已经化成了人形的妖异,白天尚且保存着身为人的意识和思维,但是一到晚上,就成了觊觎人类血肉的恶鬼,也难怪神社里的巫女会无故不断消失不见,身负纯净灵力的巫女无法被同化为妖异,那就只有成为粮食这一个下场了。
这样贼喊捉贼的事情,怎么能指望他们找到那些失踪的巫女呢。
髭切盯着那滩血泊,平滑如镜面的液体表面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付丧神现在的模样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狼狈,妖怪的血淋湿了他半个身体,浅金色的短发上也布满了细密的血珠,透过头发的阻挡渗入头皮,湿润黏糊的从额头上淌下来,像是受了什么重伤一样。
髭切抬起袖子随意地抹掉脸上的血,白色的军装外套已经不能看了,他还是习惯性地伸手拉了拉快要滑下去的衣服。
隔壁的拉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似乎是在打斗中毁坏了门轴,于是拉开也显得很困难,开出了一条不到十厘米的缝隙就死死地卡住了。
“嗯?”
里面推门的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疑问,然后用力捅了一下门板,没有捅动,于是苦恼地停顿了一会儿。
髭切握紧了刀柄,短暂的寂静后,一声刀鸣,伴随着木材被撕裂的巨响,从下而上一道横跨门框对角线的刀痕将幛子门直接劈成了两半,门后的付丧神慢条斯理地翻转手腕收刀,低着头跨出一地狼藉,看见门前的髭切后愣了一下:“哦呀,是髭切殿啊。”
金黄的发穗在他鬓发边荡来荡去,容貌昳丽的付丧神弯着眼睛微笑:“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贵船神社的神官们都成了妖异,难道身为被奉祭的神明会不知道吗?所以要么高龙神就是这场灾祸的源头,要么就是他已经陷入了无法与外界联系的状况。不过对于一个神位在高天原这么靠前的神明来说,能不知不觉地将高龙神制服封印,听起来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