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语无伦次的赞美显然她听过不知多少次,将手里的朱红色长弓交给巫女,面目冷淡秀丽的少女抬手摘下前天冠,沉重的金冠被她随意地拎在手里,对着巫女礼貌性地笑了笑:“谢谢您的赞美,听子巫女。”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仿佛含着不化的冰雪,从冰封了的泉水里砸出泠泠的声响——但再怎么好听,也掩盖不住那种属于男性的独特的磁性。
是的,毫无疑问的,属于男性的声音。
平安时代初期,各项礼仪制度都还没有完备,就连神社的祭祀活动都没有极其严明的规章套路可以遵循,后世以向神明祝祷的神乐舞都是由巫女跳的,但是在这个稍显混乱的时候——
年轻好看的男性神官们也常常穿上华丽的服饰扮成献祭的巫女向神明祝祷,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神宫寺泉面无表情地想,对,他这是为艺术献身,不算女装大佬。
动用了安倍晴明交予的术法后他的确是成功落点到了平安时代,但是一睁眼就是满屏架的华丽裙子和各色花簪,低头则是平坦的胸/部的明显有存在感的下/身,饶是曾经当过几次货真价实的女孩子,神宫寺泉也有点摸不准情况了。
当女孩子可以,男孩子也行,但是喜欢穿女孩子衣服的男孩子……就太难为人了吧?大家坦坦荡荡的不好吗?
然后他就得知了祭典的消息,作为贵船神社唯一拿得出手的好看的少宫司,神社未来的继承人,他理所当然地要为神明穿一回女装了。
好在效果不错,本体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里面绝无下限的瓤已经对着不甚清晰的镜子欣赏起了自己的美貌,用对于一个男性来说过于熟练的手法给自己整理好了宽大的裙摆和腰带。
就算是穿裙子的男孩子,他也是最好看的那个!
很快又开心起来的神宫寺泉拎着桧扇兴冲冲地就往外跑,让刚刚到达准备服侍少宫司穿礼服的巫女扑了个空。
巫女:????
哪个小妖精抢走了她为少宫司大人换衣服的机会?!
从贵船神社附属的一个乡间小神社赶来此地参加祭典的巫女听子刚上任不久,从祖母手里继承的神社已经很旧了,来参拜的信徒也日益减少,她此次前来是希望能得到贵船神社的帮助,毕竟作为同样供奉高龙神的神社,彼此之间天然就有情谊存在。
和她的小神社不同,出于京都贵船山中的贵船神社是国家最负盛名的大神社之一,阴阳寮有很多事务甚至要问询神社的大宫司才能得到解答,连天皇陛下都会定期前往贵船神社参拜。
可是这样厉害的神社,听子却在第一天就发现了奇异之处。
首先,神社的少宫司,白大人,有着一张对于神官来说太过好看的脸了,尽管他从来不微笑,对于前来参拜的人们也总是保持着冷淡疏离的态度,但是这样的行为和他的脸相映照,更让人有一种想要靠近的欲望。
听子发誓,绝对有不少信民来神社的时候,全程都在看白大人的脸!
也是,神明本来就该对人类不屑一顾,拼了命的想要靠近、想要触碰……那都是人类对于神明不可遏制的向往啊。
而另一个奇异之处就是,神社里没有女性的存在。
作为构成神社基本组成的巫女,她们需要以处子之身来承担向神明供奉的事务,以及带领信徒们参拜神社,在其他神社,甚至连整个神社的运转都是由巫女负责。
可以说,一个神社里可以没有男性神官,但巫女绝对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作为国家重要性仅次于伊势神宫和稻荷神社、掌管着山林风雨水泽时令的调节的贵船神社,居然连一个巫女都见不到,也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听子原本以为是神社不愿意招收巫女,但是她试探性地对大宫司提起想留下来,大宫司的态度明显是再愿意不过的,只是后来又委婉地劝告她可以再想一想,让她心里的疑惑更加深重。
不过,如果可以留下来的话……
听子只是这么想一想,就感觉喜悦的不能自已。
“分发给民众的御守都准备好了吗?”神宫寺泉单手提着前天冠,一只手把插在腰带上的桧扇抽出来打开。
一面金一面银的桧扇在夜色里清晰可见,这柄由皇宫御赐下来的桧扇是实打实用了金粉和银粉涂抹制成的,入手沉重,即使是在黑暗中,依旧可以辨别出泛着微光的扇面。
听子握着双手,把目光投射在神宫寺泉的肩膀部位:“啊,那、那个已经准备好了……”
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神宫寺泉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淡到一点感情都没有,更像是一句随口而为的社交礼节,但得到了这句话的听子却突然高兴起来,脸颊的红在灯笼光晕下看不分明:“是!我知道了,白大人路上小心!不过、不过您真的不逛一下吗,祭典有很多……啊,对不起!”
面前的少年眼神始终一点波澜都没有,平淡地看着她,被看着的巫女越来越慌张,声音慢慢低下去,终于忍不住弯下了腰。
啊啊啊,这样神明一样高洁的人,怎么能和那些肮脏的人混在一起呢?他就应该站在高台上,被供奉,被瞻仰,被赞叹,那些敢于靠近他的人,敢于触碰到他的人,都应该……
一根冰冷的手指忽然在她肩上点了点,一下子打断了她开始变得癫狂紊乱的思绪。
“回去吧。”
被拍了一下的巫女怔怔地抬起头,视线有片刻的凝滞,然后才惊异地拍了拍额头,有点疑惑似的甩了甩脑袋,讪讪地应了声是。
奇怪……她刚刚想了什么来着?
举行祭典的地方是在山脚,而神社则是在半山腰,神宫寺泉找了个僻静处将身上过于累赘的大衣服给卸下,交给神官们和道具等物一同带回去,自己则先一步穿过喧闹的集市向寂静的山林走去。
集市里到处悬挂着纸扎的灯笼和小小的彩色旗幡,简陋却分量十足的食物散发出浓郁的气味,和着热气腾腾的烟雾一起,努力将这里装点出热闹的氛围,在经过一个面具摊时,神宫寺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用纸和白色树浆制作的面具相较神社中那些御赐之物来说,实在是拙劣难看的不得了,但是他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凝聚在了其中一个微笑着的狐狸面具上。
掏出一枚铜板将这个面具买下来,神宫寺泉将它放在手上转了一圈,然后戴在了脸上。
他走后不久,那个无人问津的小摊位上又来了一个人。
新的客人有着银白色的长发和淡蓝色如同晴空般漂亮干净的双眼,穿着一看就昂贵极了的蓝色狩衣,绸缎的面料上浮动着精致的纹路,他看上去就像是天边的云或是山林间缥缈的雾气,容貌精致美丽的超越了人的想象,周身气质沉稳又温和,像是一坛酒酿到了最醇美的时候。
太美丽了,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的摊主想,令人惊惧的好看,像是妖怪一样。
但是出于对主顾的尊重,他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请问您要看看什么?”
他将后面惯用的“京都的贵人们也很喜欢”的话给咽了下去。
有着妖怪一样好看的容貌的青年闲适地拿起一只白狐的面具扣在脸上,转头问:“这个看起来怎么样?”
摊主这才发现边上原来还有个人,他站在那里就像是刚刚才出现一样,明明也有着非凡的姿容,存在感却稀薄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手里拿着“祭”字团扇的青年冷淡地觑了一眼身边那个兴致勃勃的人,视线在那只白狐上停了两秒,颇伤眼般又迅速移开:“……你自己不就是狐狸么,还戴什么面具。”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耿直到尖锐,知晓他性情的安倍晴明倒是没有生气,他放下手里的面具,双手揣在袖子里,慢悠悠地跟着人潮往前走:“没想到这里的祭典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规模,而且还吸引到了了不得的东西呢。”
大天狗抿着嘴,半晌才开口:“都是杂鱼罢了。”
安倍晴明于是笑起来,用扇子点点身边这个性格固执正直的式神的肩头:“诶,可不是全都杀掉就好了。最近贵船神社的巫女频频失踪,总要找到原因才行。”
大天狗的嘴角应景地向下撇了一寸。
麻烦。
已经在人世有了充足阅历的大阴阳师微笑起来,好像透过他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死亡可从来不是能用来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啊。”
大天狗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有点忍无可忍:“你想到那个……谁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露出这么奇怪又恶心的表情?”
猛地一下子想不起来那个名字,大天狗只能用“那个谁”来代替。
被评价为“奇怪恶心”的安倍晴明一展扇子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狐眼:“啊,是生气了吗?”
大天狗嘴角抽了一下,反问:“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生气?倒是你,天天在说有个好朋友什么的,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来找过你吧?或许早就死了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