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莫名的恐惧忽然席卷了他的理智, 神宫寺泉凝视着黑暗里有些模糊的付丧神面容, 比往昔更为苍白的皮肤和淡红的虹膜像是异族的鬼,霜白的头发有几缕落在神宫寺泉的手腕上带出一片冰冰凉凉的触感。
他现在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一位神明了, 神宫寺泉之前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对不起。”
长久的静默后, 神宫寺泉喃喃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起关于髭切暗堕这一件事。
这并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没有谁逼迫髭切做出这样残酷决定, 也没有谁让他失去属于神明的荣耀, 更何况他还是注定归属在审神者麾下的利刃, 有这个义务去为了救审神者一命而献上自己的全部……
如果神宫寺泉足够冷血的话,他会和很多审神者一样将付丧神视为完成任务的工具,他就不会有这样的愧疚感了。
可惜他不是。
他一直在犹豫该怎么解决髭切的问题, 暗堕了的付丧神不被时政所容纳,他也绝不可能让髭切独自一人在战场上流浪,可是他又没有办法提供给髭切维持战斗力的灵力……
等一下——
神宫寺泉忽然想起,在那段残破零散的记忆里,他好像看到过,暗堕付丧神和时间溯行军的力量性质是非常相似的,也许……
时间溯行军可以被当做髭切的充电宝?
一有问题就开始思考的心无旁骛的神宫寺泉已经开始在计划着抓几个溯行军养在本丸里的可行性,而计划的中心人物则不知何时盘腿坐在他背后,用一个非常亲昵的姿势把神宫寺泉揽在了自己怀里,闲不住的手还在拨弄他的长头发。
“髭切,你能定位本丸的位置吗?”神宫寺泉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向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付丧神提问。
无论神宫寺泉的灵魂多么像是一只踩了电门的猫一样在各个时空瞎几把乱窜,但是随时随地定点穿越时空这样的事情,事实上只有历史的古物才能做到。
“……我可以。”髭切停了一会儿才回答,“您要回去了吗?”
他的语调压的有点低,有种很奇妙的危险感,但是很明显神宫寺泉没有发现。
“啊……我们可以先去战场上试试看,至少要找到解决维持你形态的方法,而且——”神宫寺泉的话音一顿,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而且他还要去一趟母亲的本丸,因为他在“髭切”的记忆里看到的东西,好像还有些很值得琢磨的地方。
髭切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蜜糖一样的笑容:“好的。”
****
在本丸里豢养一个时间溯行军。
这大概是连脑洞最大的幻想家都没有想象过的可怕场景。
而提出这个设想的神宫寺泉,正和唯一执行者踩在山坡上向下看。
“……要不先抓一个苦无来试试看?”神宫寺泉试着提议。
一旁拎着刀护在他身边的付丧神不知何时扯了条带子把长发扎成了一束,发尾摇摇晃晃被风吹成了一朵花,听见这句话,眼睛一弯,凑近他:“没有完成任务的奖励吗?”
神宫寺泉的眼睛是很深的黑色,髭切在里面看见了小小的微笑着的自己。
“你想要什么?”被自己的付丧神忽然靠近,神宫寺泉努力把那张脸和刚才记忆里那张了无生趣的脸区分开,故意皮了一下,“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学着吉原最近特别流行的方式调笑了一句,看见髭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神宫寺泉敏锐地发现这个眼神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立刻就要解释,长发的付丧神却已经先一步提着刀以一个非常利落漂亮的姿态跃下了山崖。
……这个眼神,怎么有点gaygay的?
暗堕后的付丧神还是保持着将军服外套搭在肩上的习惯,好像将两条胳膊塞到袖管里会要了他的命一样。于是在他跳下近十米高的山崖的时候,那件可怜的外套就被灌满了风,从神宫寺泉的视角往下看,像是暗沉沉的山林间亮起了一点浓郁的白,鼓荡飘扬的姿态如同一朵可怜兮兮被狂风摧残的娇花。
山崖下游荡着两队时间溯行军,他们看起来也是刚刚从传送阵中出来,正在循着味道搜寻附近的付丧神,一具具骷髅骨骼披挂着铠甲蹒跚而行,幽蓝发青的冷光在灰黑色的空洞眼眶里跳跃,长刀拖在地上剐蹭着砂砾,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现场实在是像极了一部恐怖片。
然后一朵乘风而来的娇花落在了他们面前。
现场有片刻的死寂。
那朵娇花撩了一把被风吹的凌乱的长发,从霜雪一样的银白里露出一只淡红的眼睛,他身上的灵力味道大概很靠近时间溯行军,让对面那些大个子们都有些混乱了,并没有立刻拔刀,反而有些迟疑地停在了原地。
——当起了活靶子。
神宫寺泉站在高处,看着那朵娇花瞬间张开獠牙,铮亮的刀光划破了阴沉沉的天,铅色的云层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在他头顶沉甸甸地压成了一片,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
忽然间,蓬勃的电光撕裂了天空!
在雷电照出的惨白光线中,髭切提刀冲向离他最近的敌大太,踩着对方的膝盖凌空飞起,刀尖卷着尖锐的风啸声,刺穿了包覆着健壮躯体的铠甲。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下一秒,粘稠黑红的血花如喷泉般迸溅出来,髭切的刀毫不犹豫地捅穿了他的心脏,手腕一翻就把里面跳动的那颗东西卷成了肉泥,随即踩在跌落的躯体上再次跃起。
这次是一振薙刀,在空旷战场上,薙刀总是更有优势一点,极长的攻击范围让他每个动作都大开大合,鼓荡起风声阵阵,他就像是一个大风车一样,要把冲进自己视野内的付丧神给搅碎。旋即有霜白长发在他眼前一闪,破裂的喉管连带着被划拉开半个的脖子让他的视线从对地面转到了天上。
电光在云层间疯狂流窜,像是许多危险细小的蛇在弹动身体,疯狂咬噬着周围的一切,时不时炸响的雷电把所有人的脸都照的惨白如雪,像是死去的尸体在交战观望。
狂风中的付丧神展示出来了近乎恐怖的战斗力,以一己之力和十二体时间溯行军对抗还能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将杀戮展示成了一种值得观赏的景观,这种极致的掌控力让神宫寺泉不由得后颈微微的发凉。
——没有人在面对死亡时能不动声色的,尽管那是异族的死亡,是敌对者的死亡。
神宫寺泉收拢在袖子里的双手在轻微的颤抖,他的瞳孔却不由自主地放大,像是痴迷又像是恐惧,平常人一辈子都看不见这样盛大壮阔的杀戮艺术,其中展示出来的非人的凶戾和残酷如同寒气逼人又诱惑十足的刀锋一样,既让人畏惧,又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创造生命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而剥夺神明的赐予则是每一个人类心底最黑暗的恶念。
付丧神躬着腰背单膝跪在最后一振敌太刀身上,正慢慢把本体刀从对方胸口□□。他身上都是颜色深浓近黑的血,干涸在雪白的军服和长发上,四周散落着零散的残肢断臂,付丧神下手冷酷又残忍,每一个死掉的溯行军都是被搅碎了心脏或是砍下了头颅。
天边一道闪电伴着惊雷轰然炸响,在惨白雪亮的光线里,沉浸于鲜血和杀戮里的付丧神慢慢抬起了头看过来,霜色的长发下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高空中隐约酝酿着风暴,像是有成群的厉鬼在山崖间哭嚎,只等着一个契机就要将这片天空震碎。
有什么不对劲。
属于人类本能衍生出来的预感在暗暗鸣叫。
神宫寺泉顾不得去看髭切,而是仰头注视风云变幻的天空。
时政开辟的战场有很多都处在各个时空夹缝里,虽然天气阴沉总是看不见太阳,但的确是非常平稳的,这样不稳定的雷电暴风完全超出了常理。
“轰隆!”
惊雷炸响,暴雨倾盆,铺天盖地的风雨一瞬间就将能见度拉到了面前一米处,再远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神宫寺泉条件反射地要去寻找能避雨的地方,脚步一动,就感到后颈有针扎似的痛感。
——有什么很危险的东西,在注视着他。
黑发的人类缓慢地转回身体,一双猩红的眼睛近在咫尺,虹膜中的瞳孔紧缩,像是野兽看见了心喜的猎物,要一寸一寸地将他全部吞吃下去。
“……髭切?”神宫寺泉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他的声音在暴雨里连他自己都没有听见,云层忽明忽暗,暗堕的付丧神还记得他之前的命令,左手里提着一只耷拉着骨尾的苦无,用力过猛到尖锐的骨刺都刺穿了手套,鲜红的血顺着雨水砸落在地上,很快晕出一条淡淡的粉红色溪流。
听见神宫寺泉的声音,付丧神的瞳孔兴奋地收紧,苍白的脸颊上因为情绪波动而染上了藤蔓似的纹路,脊背上的骨刺也穿透衣服破体而出,在空气中展开了一个狰狞美感的形状。
髭切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潮湿的雨水和寒凉的温度丝毫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刀尖刺破血肉的触感还留在手里,他全身都着魔般的沉迷于那种疯狂的杀戮,体内狂暴涌动的灵力随着他夺取溯行军的生命而暴涨,同样也让他更兴奋于看到更多污浊腥臭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