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呆呆地看着,后知后觉地想:我的玻璃坏了没?
贺家一家人在蛋糕店里上演了一出家庭伦理大剧,随后以蛋糕店为中心四散开来,寻找弟弟。天色渐晚,一家人最后一无所获,只得集合之后回家。
每个人都是身心俱疲,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最坏的可能性,却没人敢说出口。
贺林奈走在最后面,看着奶奶、三叔和那个女人全都垂头丧气,似乎失去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突然有了一个疑问:我要是丢了,会有多少人这样不遗余力地找我呢?
因为走路太多,贺林奈的小腿有些酸,脚踝处也疼得不行,每当脚掌触到地面的时候就会传来钻心的疼,也许是刚刚打架的时候扭到了。
她对祝家两姐弟的失踪无动于衷,却出于可笑的责任感和同理心陪着找了这么久,最后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她身上的伤,每个大人都只是阴着一张脸走在前面……大人们也不过如此了。
贺林奈冷哼一声,并没有打算告诉长辈们,反而自虐般地加快了步伐,紧紧跟在奶奶身后。
一行人灰心丧气地回到了家,迎接他们的是暖黄的灯光和爷爷的责怪:“你们都去哪里了,回来一个人都不在,饭也没做。”
“饭饭饭,就知道吃饭!”奶奶心情不好自然拿爷爷开刀,“你一点都不关心你孙子孙女!他们……”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贺林奈好奇地探了探头,看到祝文颐和祝武凯好好地坐在沙发上,一人啃着一个果冻,表情天真,似乎根本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小文!小武!”妈妈惊叫出声,快步跑到了沙发前,一手揽了一个,抱着两个孩子的腰,脸埋在了两个孩子之间,几乎痛哭出声。
两个孩子的出现叫几个大人心上的石头都落了地,尤其是奶奶,心里吊着的那一口气终于顺平了,便有些头晕目眩,歪七扭八地扶着沙发坐了下去。
爸爸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这都是怎么了?”爷爷摸着脑袋,一脸莫名。
贺林奈看着面前这一幅和和美美的天伦之乐景象,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家中每一个长辈的心思都为了祝家姐弟牵动,而自己则什么都没有,收获的只有斥责和怪罪。
这不,三叔刚把事情详细地对爷爷描述了一遍,爷爷便严厉地叫了自己:“林林过来!”
贺林奈拖着一条伤腿走到爷爷面前,等着爷爷责怪。
谁知爷爷一眼看出自己走路姿势不对,问道:“你腿怎么了?”
贺林奈终于等来了关心,却发现还不如没有得好,毕竟她是斗殴致伤,也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来历。
她支支吾吾地,最终给出答案:“摔、摔了……”
“摔了?”爷爷显然不信,语调不怒自威,“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抛下弟弟自己跑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你跑去干什么了?”
贺林奈心里暗道糟糕,她跟李双全他们交好的事情爷爷奶奶并不知道,全是因为自己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可祝武凯一来自己就要暴露了吗?
她的脑子迅速转动,试图找出一个最佳的说谎方式。
“我跑去挖蚯蚓,怕他摔了,就让他在那里等我……”
“结果你自己摔了?”爷爷反问。
“嗯。”贺林奈道。说谎这种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反口,不管谎言听起来多么不合常理也要咬定证言,否则什么都是空的。
爷爷拉长了嗓音“哦——”了一声,最后道:“去灵堂里跪着。”
“什么?!”贺林奈猛地抬起头。
灵堂就是一间小黑屋,并不闹鬼,也没有有毒的虫蛇,因此被贺家用来当作关禁闭反省的好去处,只有在犯了大错的时候才会被关进去。
“为什么!”贺林奈往常也被罚过,但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委屈不公平,也是第一次问原因。
爷爷表情如常:“这要你告诉我,关到你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再出来。”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里,看着一老一下两个倔脾气争锋相对。然而……没有人说话。
爷爷一点也不妥协,道:“还不快去?”
贺林奈恨恨地盯着爷爷看了一会儿,跺了跺脚,气冲冲地去了。这孩子倔强又记仇,还不喜欢跟人沟通,这一下只怕要恨很久。
祝文颐不明所以,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脸上一一扫过,看不出什么信息来。
爷爷叹了口气,说:“回来了就好,去做饭吧。”
这一顿饭笼罩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但一家人都很沉默,也许是因为有一个人缺席。
妈妈给弟弟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说:“下次不要乱跑了,就在幼儿园里等奶奶,听到了没有?”又给祝文颐夹了一筷子红烧肉,道:“你也是,当时情况那么乱,跟着跑什么跑?万一找到弟弟了你又不见了,你叫奶奶怎么办?不听话!”
祝武凯眼巴巴地望着祝文颐碗里的肉,后者很快反应过来:妈妈生气了,因为妈妈夹给姐弟俩的都不是各自想吃的菜种。
因此祝文颐狠下心忽略了弟弟的眼神,飞速把肉吞了进去,扒光了碗里的饭说:“我吃饱了,我去写作业了。”
“去吧。”爸爸说。
身后传来弟弟的奶声奶气:“妈妈,我也要吃肉~肉~”
祝文颐下了饭桌,并没有回书房写作业。而是从自己的私人藏品里抓了一把巧克力和糖,悄悄地朝灵堂去了。
她问过祝武凯,贺林奈给他买了一盒巧克力,还买了几块蛋糕。都是费钱的东西,小学生也穷,她便代替她弟弟,投桃报李来了。
灵堂里乌漆抹黑,祝文颐还没走两步就撞到了门。
贺林奈立刻道:“谁!”
“……我。”祝文颐啪地打开了灯,“你为什么不开灯?”
开灯之后,祝文颐才发现贺林奈竟然真的好好生生老老实实地跪在灵位面前,而没有悄悄溜出去,甚至没有偷懒耍滑站着坐着。祝文颐觉得很惊讶。
“你来干什么?”贺林奈回头看了祝文颐一眼,又用后脑勺对着对方。她背挺得笔直,让祝文颐有一种错觉——再直一点贺林奈的腰就要被折断了。
祝文颐走到了贺林奈旁边,把手上的糖全部塞到了贺林奈的帽子里,说:“你要吃巧克力吗?”
“……”贺林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都塞我帽子里了,让我怎么吃?”
“呃,我以为你不想吃,只好硬塞给你。”祝文颐说,她低下头,注意到贺林奈小腿的淤青和脚踝的肿胀。“你真的是去打架了吗?打输了?”
贺林奈横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这句话。
“你知不知道你哪里错了?”祝文颐说。
贺林奈听见这话就来气,还以为祝文颐是故意来挑衅的。她右手握成拳,重重地锤在了祝文颐的脚背上,把祝文颐疼得尖叫起来:“你干嘛!”
“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我只知道你是来找打的。”贺林奈恶狠狠地说,说着,拳头还转着圈碾了几下。
祝文颐的脚背又疼又麻,觉得有些站不住,干脆席地而坐,就在了贺林奈的旁边,说:“你不说你错在哪里了,就不能出去,难道你要在这里跪一夜?我告诉你错在哪里了,然后你就可以去吃晚饭了。”
“我没错!”贺林奈不愿意在祝文颐面前露怯,横了对方一眼。
祝文颐解释说:“告诉爷爷他想要的答案就好了,你觉得自己是对的那就是呗。跟他们作对没好处,不如老老实实认错。”
祝文颐见贺林奈没怼回来,便知道这算是说动了一半,于是接着道:“一是打架,二是把我弟弟丢在那里不管,三是说谎。最重要的是说谎,我觉得承认这一点就差不多了。”
贺林奈斜着眼睛看祝文颐,说:“你挺会找理由啊,我还以为我是替你们俩受罚。”
祝文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贺林奈说的也没错。弟弟和自己做出这种事情,连妈妈都生气了,爷爷肯定也很生气。但自己跟弟弟刚刚住进来,还算不上太亲,爷爷不好惩罚,只得找个由头让贺林奈罚跪,算是杀鸡儆猴。
“呃,对不起。”祝文颐承认错误非常快,道歉起来也毫不犹豫。
可贺林奈说:“你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还是说只是顺着我的意思,给我我想要的道歉?”
祝文颐愣了愣,盯着贺林奈看了半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把语言和顺从当作是武器,习惯之后反倒不太方便说真心话了。因此祝文颐没有回答,默默地站了起来,往灵堂外面走,边走边道:“反正我告诉你答案了,你要不要交卷自己决定。”
走到门口的时候,祝文颐还问:“对了,灯要不要帮你关上?”
“……要。”贺林奈从善如流。
一阵乱响之后,小小的灵堂终于回归了平静。也许是因为祝文颐来闹过一阵子,贺林奈对着灵位却平静不下来了。她之前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现在却很想吃东西。她艰难地从帽子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心想:好饿啊,要么就按照她说的,对爷爷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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