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俄国人变得奇怪了,王耀直觉地意识到伊万有了什么秘密。王耀曾经试探问他,可是伊万总是露出那副不明意义的笑容,把话题岔开。而当王耀跟他闲聊时夸耀湾湾的各种优点时,伊万又会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不说话,那神神秘秘的样子让王耀恨不得撕开他的嘴。而据小菲说,现在伊万经常往外跑,她说每天王耀出门后没多久伊万也会离开,不知去哪晃荡一上午才回来。
“肯定不是找姑娘,”小菲确定地说,“我们没有那么早出去干活儿的。”
“那可能在哪养了个女人。”王耀随口说。
“就他?穷鬼一个!”小菲对穷男人十分不屑,只对王耀还比较尊重。
王耀也很是疑惑,为什么身边的人总会变得奇怪。
“他可能找出版商去了。”王耀替伊万解释,他记起来伊万说过他的书要出版。
“咿呀!出版是个啥?卖文章能赚几个钱!”小菲瞧不起文人的营生。
“听说洋人靠出书能赚大钱呢,不过我没读过洋书。”王耀对洋人的作品不感兴趣,虽然报纸上有时会登些翻译的小故事,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洋漫画人物,但他从来都不仔细看那些版面。
在这种氛围中,生活仍在继续,王耀不再去刺探伊万的秘密,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家的事情上。随着洋行的好转,王耀家的境况也好些了,至少他们餐桌上的食物质量高了些,这一点让不时蹭饭的伊万也十分满意。
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亚瑟跑去东方汇理银行了。王耀井井有条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这一天事务不多,他没有感觉太累。
一杯热咖啡递到他面前,王耀一抬头,阿尔正笑着看他。
“休息一会儿!”阿尔说。
“谢谢。”王耀也笑了,接过咖啡。
“你这些天心情好多了。”阿尔看出王耀的变化。
“春天了嘛,总算不挨冻了。”王耀感恩于现在平静的生活。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王耀和阿尔同时下意识地转头,但是从他们的位置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不知是否有哪个倒楣的行人被车撞了。
“我只知道一个疯子会把车开成那样。”阿尔不悦地说。
“出事了吗?”王耀有些担心。
从门口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嗨,耀!好久不见了!”费里西安诺愉快地蹦进来。
“费里?”王耀意外地看着这位快乐的朋友,“你怎么来了?”
“路德让我来找你,邀请你去家里!”费里西安诺对这个差事十分满意,“走吧走吧!”
王耀觉得奇怪,不过现在没有多少工作,亚瑟又不在,他离开一会儿或许不算过分。
“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有什么要事吗?”阿尔突然语气恶劣地问。
费里西安诺认真地回答:“他没说,不过看样子他挺着急,路德那家伙总是紧张兮兮的,根本不懂放松!”
阿尔更加生硬地说:“对不起,耀不能跟你去,他有他的工作。”
“哎?就一会儿,耀不会介意吧?”费里西安诺没听出阿尔话语里的□□味。
“作为他的上司,我不允许他擅离岗位!”阿尔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态度近乎蛮横。
“阿尔?”王耀惊异于阿尔的表现,阿尔从未对他如此无礼和专横。
阿尔没理会王耀,继续对费里西安诺说:“请转告贝什米特先生,耀在洋行工作的时间不能去拜访朋友,也不能接受他的邀请。”
费里西安诺失望又遗憾:“既然这样,我下次再来找你,耀。”
“好。”王耀尴尬地点点头。
于是费里西安诺先行离开了,车子狂飙的声音再度引起阿尔的反感。
“阿尔,你怎么回事?”王耀不高兴地质问。
阿尔坚持己见:“你不会忘了上次贝什米特那家伙给你找了多大的麻烦吧?”
“那是云间要找我,现在他已经……”王耀停住不说了。
“你比我更清楚,你后来干了什么事——你现在还算不得安全呢。”阿尔压低声音说,刻意瞟了几眼周围埋头工作的员工。
阿尔的提醒令王耀再次担忧起来,想到本田菊的威胁,他不寒而栗。但是王耀仍然不认为路德会给他带来危险:“那些事路德都不知道,他跟本田菊也没多深的交情。”
“我可没那么乐观。”阿尔不同意。
然而,王耀没有听阿尔的劝解,第二天,他主动登门拜访了路德。
开门的还是那个新仆人托里斯,王耀恍然又想起云间的脸,不禁泛起一阵心酸。
“您好,汪腰先生。”托里斯说,“抱歉,贝什米特老爷现在不在,不过他一会儿就会回来,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在客厅里等一会儿。”
“我叫王耀。”王耀重申自己的名字。
托里斯把王耀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王耀发现客厅里的摆设发生了一点变化,墙上的油画换成了另外一幅,王耀虽不懂艺术,但也能看出这幅油画与先前那幅风格差别很大,热烈的色彩使画面充盈着激情。在他欣赏画作的时候,托里斯为他端上咖啡。
“这是瓦尔加斯先生的新作,”托里斯和善地介绍道,“他是个天才。”
“一幅杰作。”王耀也不由得赞叹。
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费里西安诺的声音比他本人先到:“耀!你终于来啦!”
王耀站起身迎接这位欢快的朋友:“你好费里,我在欣赏你的新画。”
费里西安诺开心不已:“这一幅吗?这是我最近比较满意的一幅,我正在尝试新风格!”
王耀笑道:“你的风格太多,我都搞不清哪个是你的主要风格了。”
“都是,”费里西安诺说,“我从不让自己被一种‘主要风格’限定,我永远追求更多的可能。”
王耀很羡慕费里西安诺,与费里相反,他自己追求的只是一成不变,却无奈被卷入各种不确定的危险之中。
正在这时,路德走了进来。
王耀问候道:“路德,听费里说你想找我。”
路德看起来不怎么高兴:“费里,你先回屋去。”
费里西安诺对这个要求很不满:“为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的?”
路德的态度很坚决:“回去,我有事要跟耀说。”
费里西安诺只能扫兴地上楼去了。
费里的身影一消失,路德没有邀请王耀坐下,而是单刀直入地问:“耀,你到底干什么了?”
“你指的是什么?”王耀不明白。
路德说:“你是不是帮云间做了什么?”
王耀不禁心中一震,这件他已经稍稍放下的事再次敲击着他的记忆,提醒和警告他,让他记起他曾做过多危险的事。
“我什么也没做,就是见他最后一面,听他说说话,还是你带我去的。”王耀说。
“对,我带你去的!”路德的语气突然变得暴躁,“现在我也成了嫌疑犯!”
王耀这下惊呆了:“嫌疑犯?什么嫌疑犯?”
路德焦躁地说:“在你去见过云间之后,有一名什么革命党头目潜逃出了上海,据说他逃走的当天晚上有一辆奇怪的车子出了关卡,车里有两个中国男人、一个中国女人和一个洋人,那个中国男人的特征和你很像,而监狱的看守都知道我带你去过。”
王耀再次感到寒意自心底冒出,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件他害怕的事情根本没有平息,他不知道是谁传出的消息,但是有一张可怕的面孔在他心里渐渐成形。
是了,他本不该忘记那天本田菊对他的威胁,不该以为这把中天悬剑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耀,你是不是帮了那个逃犯?”路德追问。
王耀矢口否认:“没有,我没干犯法的事!”
“希望如此。”路德依然不太相信,“如果真是你干的,你最好永远别让人知道,我不想受牵连。”
“我从不牵连别人。”王耀没好气地说。
路德说:“这样最好,我想我们最好不要有什么瓜葛了,还有你和费里。”
王耀睁了睁眼:“那请你如实告诉费里:是你要求我跟他绝交的,我很喜欢他,但恕我直言,我一直不喜欢你。”
“这很公平。”路德点点头。
王耀走到门口,最后跟路德说:“请转告费里,我喜欢他的新作,他确实是个天才。”
“我会转达的。”路德说。
王耀离开了,在步下台阶的时候,他又听到了二楼传来的钢琴声,音乐优美如初,但已经不能撩动他的心。
路德的话着实令王耀害怕了,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坏事发生。王耀虽然不敢掉以轻心,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他没有任何应对之策,想来想去,只有先确保妹妹的安全。
阿尔反倒成了更为紧张的那一个,王耀从路德家回来后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阿尔认为王耀与路德一家断交是正确的,但又觉得那个不可靠的德国人会为了自保而出卖王耀。王耀虽然不想这么评价路德的人品,可是如果真的性命攸关,即使正直如路德也难免会做出不那么光彩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