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向教室里扫了一圈,正好对上湾湾恼火的目光:“哥,你干什么呀?”其他女学生都在捂着嘴偷笑,一会儿瞅瞅湾湾,一会儿又瞟向王耀。
王耀不知所措,他意识到自己让湾湾丢脸了,只好语无伦次地道歉:“啊……这个,我昨晚通宵工作忘了跟妹妹说,怕她惦记。”
王春燕理解地笑:“原来是这样,需要叫湾湾出去吗?”
“啊,不,不需要了。”王耀赶紧摇头,傻乎乎地笑,“等晚上回去再说吧。”
湾湾也并不情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这个莽撞的哥哥出去说话,她气鼓鼓地撇过脸不看王耀。
王耀跟女先生陪笑脸:“打扰您了,我这就走。”
王春燕微笑着说:“您慢走。”
王耀离开了教室,但他并没离开学堂,他在学堂外面等着,午饭也没吃,一直等到湾湾下学。
湾湾一出来就看见正在等待的王耀,她顿感窘迫,一方面由于刚才王耀丢人的举动,一方面则因为她心虚,从王耀不正常的行为来看,小菲那个碎嘴婆子可能已经把她和本田菊的事告诉王耀了,她现在只想着如何把这事蒙混过去。
想到这里,湾湾态度变得柔和,关心地问王耀:“哥,你昨晚为什么不回家啊?我担心死了!”
王耀心中纵有大片阴云,此刻也被妹妹这小猫咪一样温柔可爱的神情给软化了:“临时来了急活,昨晚大家都熬了通宵。”
“你骗人!”湾湾说,“昨天你那个叫什么阿尔的朋友来找你,他不是也到你们洋行工作了吗?”
“阿尔?他说什么了?”王耀紧张不已。
“他要告诉我你的事,不过后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湾湾如实描述昨天发生的事。
“哦,这样啊。”王耀松了口气,“我托他去跟你说我晚上不回去了,他话没说明白。”
湾湾同样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下回找个稳当点的人带话吧!”
“走,回家去吧。”王耀怜爱地把手放在湾湾后背上,轻轻推一下。
兄妹二人走到电车站,在一群面孔冷漠的陌生人中间等车。
王耀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湾湾,哥哥有事问你。”
“什么事呀?”湾湾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心里却倏地一紧。
“那个……你认识什么日本朋友吗?”王耀问。
“什么嘛?”湾湾知道自己不该反应这么强烈,可还是忍不住提高了音调,“你想问什么啊?我怎么可能认识日本人!我连日本话都不会说!”她不禁又有些低落,想起了海兰珠那口流利的日语和优雅得体的日式礼仪,海兰珠那女人固然可恶,可湾湾却隐隐地羡慕她。
王耀不想伤害妹妹,但这件事一定要问清:“湾湾,昨天有人看到你和一个日本男人在一起。”
“谁?谁跟你说我坏话?”湾湾心下知道肯定是小菲,但这会儿只能憋着火装不知道。
“我不能说是谁。”王耀从没怀疑过弗朗西斯,不管这次弗朗西斯是不是搞错了,他也不能让妹妹和友人闹得不愉快。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还是我哥吗?”湾湾气愤地含泪叫嚷,“我怎么会随便和什么日本男人出去?你还来问我!还来问我!”她一赌气,哭着跑开了。
“湾湾,别跑!”王耀着急地在后面边追边喊。
不能再跟那个叫本田菊的男人来往了,湾湾哭着下定决心。
第二天,王耀准时上班,他看起来心情好多了。阿尔看到王耀的样子也稍微放下心,但是王耀和妹妹之间的事真的解决了吗?那个不老实的女孩有什么秘密,但阿尔觉得不提是最好的。
“耀,我听亚瑟说你昨天出来了。”阿尔走向王耀的桌子。
“是的,还好只蹲了一晚号子,里面又湿又冷,难受死了!”像坟墓一样,王耀在心里补充一句。
“看来事情都解决了?”阿尔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
王耀喜欢阿尔这种微笑,像驱散乌云的阳光一样:“我可能误会妹妹了,也许……弗朗西斯偶尔也会出错吧。”
未必,阿尔心想。
“至少你没事了。”阿尔唯一关心的是这个。
“我头一次惹这么大事!”王耀不好意思地说。
“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头老虎。”阿尔说。
马修·威廉姆斯走进来。
“早安,阿尔,”马修说,“早安,耀桑先生。”
“我叫王耀。”王耀再一次纠正,“早安,威廉姆斯先生。”
亚瑟从楼上下来:“很高兴您能来,威廉姆斯先生。”他语气客气,却听不出有多高兴。
“我的荣幸。”马修说。
“来我办公室谈吧。”亚瑟邀请道。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亚瑟的办公室门后,王耀不满地说:“现在亚瑟要向他卑躬屈膝了吗?”
“生意就是生意,”阿尔冷着脸说,“马修现在是代表东方汇理银行。”
“他可真得意。”王耀觉得这人厚颜无耻。
湾湾像平时一样在学堂上课,昨天本田菊没来找她,也许今天也不会来,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他来还是希望他来。
当本田菊出现的那一刻,湾湾发现自己还是希望他不要来。本田菊既温柔又霸道地把她拉出学堂,湾湾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根本甩不脱本田有力的手。
“湾湾,不管你多怨我,就听我说一句话吧。”本田菊恳切地说。
“本田先生,我不想再和你来往了!”湾湾想彻底断掉这段关系,但这话说出口来还是隐隐作痛。
“我知道,那个坏女人吓到你了,她跟你说了很多无礼的话。”本田菊说。
“不是她,是你,”湾湾心有余悸,“你吓到我了。”
本田菊放缓了语气:“湾湾,我知道我当时很失态,但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保护你,不想让你被她伤害。”
“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就到这儿吧,我们别再见面了!”湾湾眼中涌出复杂的泪水。
忽然,本田菊强硬地将湾湾娇小的身子抱进怀里。湾湾脑中一片空白,然后才想起来大惊失色,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可是本田的力量过于强大,这个拥抱收得越来越紧。
湾湾扬起脸,眼泪汪汪地看着本田菊:“你就是不想放我走吗?”
本田菊眼中充满魅惑的柔情,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沦陷在这眼神中,他说:“那天你看我的眼神那么害怕,像在看一个怪物,一个疯子。我当时的样子肯定很疯狂——能让我这么疯狂的人只有你,湾湾。对不起,但我不为那天的事道歉,我只想这样抱着你,永远不放手。”
湾湾的身子软下去了,融化在本田菊强势而危险的怀抱中,她伏在他胸前,眼泪不住地流,弄湿了他的衣襟。
本田菊占有性地将下巴搁在湾湾头顶,怀里这个小姑娘柔弱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只要再用力一些,她纤细的腰身就会折断,不比折断一根稻草费力。不过现在还不能让她死在这个怀抱里。
本田菊不禁开始想象王耀绝望的面孔,绝望又无力。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冷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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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上海的春天温暖而潮湿,枝头新叶萌发,被挤掉的老叶落了一地,生机勃勃。追慕西洋文化的摩登女郎们已经等不及地换上薄而短的衣裙,妖娆多姿。
怡和洋行的情况在好转,但是王耀却有些担忧,那个马修·威廉姆斯俨然成了亚瑟亲密的合作伙伴,虽然亚瑟看起来并不信任他,但诚如阿尔所言,生意就是生意。
“想跟狼合作,你就得拿肉去喂他。”阿尔说,“可是一个人能有多少肉可割呢?”
王耀忧虑地说:“马修·威廉姆斯帮我们渡过难关了,但是我没法相信他,我不喜欢这个人。”
“没人喜欢。”阿尔说。
可是亚瑟现在和他们交流益发少了,他似乎看重马修超过了阿尔和王耀,而他们也着实没有帮上多少忙,仅仅能维持洋行的正常运行。王耀和阿尔忌惮马修,尽可能避免和他说话,马修也很少主动和他们攀谈,但必要的时候他总是礼数周到地向他们问候,态度就像对待老朋友。他的行为让王耀觉得虚伪至极,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如此,王耀反倒有点怀疑是否是自己太狭隘多疑了。
“阿尔,你觉得威廉姆斯想干什么?”王耀有一次问,“如果他想做什么坏事,现在岂不是等得太久了?”
“别小看狼的耐心,他们不总是急于杀死猎物。”阿尔提醒他说。
“我只希望他得到让他满意的一份儿就走。”王耀尽量往好了想。
“他恐怕不止想要他应得的一份儿,”阿尔说,“也可能他概念中‘应得的一份儿’比你以为的大得多。”
“但愿亚瑟比他更高明。”王耀叹息着说。
和湾湾之间的“误会”解除,家庭的烦扰减轻了,王耀也宽慰了许多,他后悔怀疑了湾湾,但是显然湾湾没有恨他太久,他们的生活一如当初,清贫却充满温馨。王耀依然每天早晨送湾湾去车站,湾湾也依旧活泼开朗,每天晚上都按时回来,再也没让王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