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清认为自己还没有回报完晏良的恩情, 对他将要离开一事十分不舍, 挽留了几句,晏良笑着拒绝了。
“你好好的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大了回报。”
少年的话坦率而又真挚, 李乾清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澄亮清澈, 就像他当初在绿洲中看见的湖泊。
“……多谢。”李乾清缓慢而又坚定地回答他, 笑了起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两人就此分别,晏良带着李大爷塞给他的一些特产, 驾车离开了七贤镇。
从沙漠离开一月有余, 江湖上已渐渐传开石观音已死一事, 盗帅楚留香在江湖上的声望更上一层。但让晏良意外的是, 无花从楚留香手中逃走了。
无花所做的事、以及他与石观音和天枫十四郎的关系都被抖露出来,当年倾慕无花的人有多少,如今骂他的人便多少, 甚至更多。
无花当年在江湖上美名远扬,反差过大,一下子便成了人人都要骂一句的过街老鼠。
江湖传言里并未说无花因何逃脱, 晏良记挂着这件事,听闻楚留香每年冬至前后都会去松江府的掷杯山庄吃鲈鱼脍,便决定去掷杯山庄问问这件事。
只是如今到冬至还有一段时间,晏良便放慢了车程, 计算着到时候一到松江府便能遇上楚留香。
于是晏良再次重操旧业,挣钱养家糊口的同时不忘继续练武。之前锻炼了一个月,成果是身体好了很多,干嘛嘛棒,吃嘛嘛香,让晏良有种自己也许能在这个世界多活几年的感觉。
事实上即使他再怎么努力锻炼,世界还是会排斥他,这真的只是种错觉而已。
原随云再一次遇见晏良的时候,晏良还是如他们初见时一般,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正在替一个江湖侠女看手相,嘴里说着一些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
原随云就在他对面的酒楼二楼,侧耳听着晏良的念念有词。
他对面坐着一位样貌平凡的少年,冷眼看着楼下的晏良,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
原随云虽然看不见对面人的面色,但从那轻微的鼻哼中听出了对方的不屑。
他不仅露了个笑出来,缓缓道:“你要请他上来吗?”
样貌平凡的少年看他一眼,道:“想请他上来为你算个命么?”
原随云微笑不语,那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略有些烦躁的下了楼,在晏良的摊子前站定。
晏良刚送走那位女侠客,摊前便来了位玄衣少年,看起来年纪很小,十五六岁的样子。
“你想算什么?”
晏良语调轻快地问他。
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我家公子想请你上去一坐。”
晏良顺着他轻举的手掌看去,原随云在二楼临栏处“望”着他。
少年看见这人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欢欣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是近乎于迫不及待地跑上了二楼。
他站在晏良的摊前,疑惑于为何此人会在看见原随云时表现的如此开心。
原随云也有点疑惑,但他面上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和晏良打了个招呼:“晏兄。”
“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晏良的开心在语气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原随云笑而不语,在心里揣测这人对他如此热情有何用意。
大多数反派都有那么一两个特点,比如在最后关头非要逼逼叨,“反派死于话多”就是这个理;
再比如心思叵测,容易想东想西,用个高级点儿的词汇来形容就是深谋远虑,胸有城府……
但事实上,晏良——他毫无用意。
花满楼乐观豁达,热爱生命,晏良喜欢他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原随云交谈晏良便忍不住想到花满楼。
他们显然是十分相似的两个人。
晏良并不知道原随云温和外表下的是冷酷无比的心肠,他不是见一个就怀疑一个的人,相反,他极容易被外表迷惑。
正如当初仅仅见了无花一面,晏良便认为无花当得起“妙僧”之称,心里也对他产生了些许向往之意;他此刻对原随云也是如此。
如果仅因被欺骗了一次而不相信他人,那样未免过于可怜。
晏良不是个可怜的人,所以他即使被无花的假象蒙骗了一次,也仍不改一片赤诚之心。
原随云捉摸了半天捉摸不透,便放下这回事,若无其事地笑道:“先前在七贤镇,你说要替李老先生找回孙子,是否已找回他了?”
晏良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他又想起了在沙漠里遇见的事情,那些女孩子的尸体,伤痕累累的李乾清……
替原随云喊晏良上楼的少年此刻也缓缓而来,踏上二楼台阶,抬眼便望见晏良忧郁地回答:“找到了。”
原随云察觉到他的不开心:“既然找到了那应该开心才是,为何晏兄听起来心情不大好?”
“能找回李乾清,我当然开心。”晏良回答他,“只是在找他时发生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玄衣少年已走到桌边坐下,闻言看向晏良,饶有兴致地问:“发生了何事?”
原随云“看”他一眼,玄衣少年没有搭理他。
晏良也看他一眼,道:“我在沙漠里遇见了香帅。”
原随云惊讶道:“江湖上传言楚香帅打败了石观音,难道你当时在场么?”
玄衣少年:“竟有此事?”
早就知晓沙漠里发生了什么的两个人非常给面子的假装惊讶了一下。
这俩货演技高超,是放在现代能拿奥斯卡小金人的那挂。
晏良完全没发现他们真诚的应付,叹了口气,道:“我当然在场,但那不重要。”
玄衣少年:“……”
那最重要。
晏良继续道:“李乾清——李大爷的孙子,他被石观音拐走,在那里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原随云眉头微蹙,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心里的想法却想着截然相反:那又如何?
晏良:“还有一个……画眉鸟,它把石观音的弟子都杀了。”
玄衣少年问道:“那又如何?石观音的弟子都不是好人,她们之中想必也有人折磨过你说的李乾清,死了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么?”
他话里带刺,戾气极重,晏良抬眼看了看他,复又垂下眼睑,缓缓道:“纵然她们不是好人……可也不该白白丢了性命,死得那般惨烈。”
呵。
玄衣少年心中冷笑一声,已不想再和这人谈下去了。
果然是和尚,即使还俗了也丢不了那些没用的同情心。
“即使有罪……也不该由法外之人制裁。”
晏良说完了话,自己又开始沉思起来。
天真而又可笑的想法。
原随云和玄衣少年的脑电波同步,除了对晏良观点的鄙视和鄙视之外便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哪个不是法外之人?
原随云在晏良抬起头时端起茶盏饮了口茶,而玄衣少年则是毫不掩饰面上的冷漠。
晏良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是我的错,说了这么扫兴的话。”
“你也知道么?”
玄衣少年冷笑一声。
这兄弟似乎看不惯他……?
晏良有点懵。
原随云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温和地笑着向晏良介绍了玄衣少年:“他是田实。”
“田实”看他一眼,原随云对着晏良微笑。
晏良问他:“你年岁几何?”
田实皮笑肉不笑:“十八。”
晏良对着那张笑脸,确认了这人确实不喜欢他的事实。
原随云又问了晏良今后的去处,晏良将自己大致的计划说了出来,期间提到无花,言语之间带上了些难过和沮丧,让田实多看了他几眼。
原随云微笑道:“你我虽然目的地不同,但可以同行几日,不知你意下如何?”
田实在一旁假笑了一下,没有发表意见。
晏良本来就想交他这个朋友,听了原随云的提议点头同意了。
*
夜晚。
房间里烛火微摇,地面上的影子摇摇晃晃变了形。
原随云洗浴完,刚穿上衣裳,有人便推门而入。
他皱起了眉,冷冷道:“你非要挑这个时候来么?”
来人正是白天对晏良嫌弃无比的玄衣少年,听了这话也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合上了门,靠着门框问道:“你为何要把他拉上?”
“与你无干。”原随云警告他,“你的命是我救下的,劝你最好听话一些。”
“若是江湖人知晓温文尔雅品行敦厚的原少庄主私底下是这个性子,想必会不敢相信罢?”
原随云突然笑了笑:“你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无花大师——”
“田实”正是被原随云派人从楚留香手中救下的无花。
无花被有意挖苦,面不改色:“我的面具已被剥下,你若是不悠着点儿,离面具被人揭下也不远了。”
“戴面具的是你,不是我。”
原随云傲气十足。
无花假笑一下,心想这人怕不是面具戴的太久竟然以为自己没有面具了么?
原随云心想这人果然是因为连着栽了两回而开始胆小怕事起来……说什么妙僧无花,分明是一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