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热爱生命,对世间万物都抱着温和的善意;可原随云纵然温和,言行之间却还是会透露出冷漠。
晏良并不是说原随云做的不好,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像花满楼一样,花满楼这样的人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最初发现这一点时,晏良有点难过,随后意识到自己的难过不管是对花满楼、还是对原随云来说都过于失礼。
将感情寄托在他人身上、甚至希望他人成为自己希望是的那个人,这样的想法太过卑劣。
正如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那般,他是他,原主是原主。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若是原随云知晓晏良的担忧,想必只会觉得讽刺。毕竟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更别提无花本就是他从楚留香手中救下的。
晏良正在出神,无花钻了出来,对他道:“该我了。”
晏良抬眼瞅着他,惊奇不已:“你竟然如此主动?”
无花微微一笑:“你若是不愿意,继续驾车也无妨。”
晏良果断地把缰绳塞进了无花手里。
过了一会儿,无花道:“你为什么不进去?”
晏良靠着车框,懒洋洋道:“今天的天气不错,晒晒太阳。”
无花不说话了。
尽管已是暮秋,今日的天气确实好到令人惊奇。
不似暮秋,竟似盛春。
车厢中,原随云伸手掀起帘子。阳光倾泻而入,秋风凉凉,草木腐败的气息钻入车厢之中,逐渐弥散开来。
放在窗边的右手被阳光抚摸着,暖和极了。
青年沉默半晌,右手缓缓地由掌变爪,似是要握住什么东西一般。
——他的手心里空无一物。
无法抓住的东西、甚至无法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观点,原随云和花满楼的不同大概就是:
花满楼即使无法看见阳光,但会用心去感受;原随云也看不到阳光,却会因无法看到阳光而不甘。
啊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啊!!!
总之就是看待事物的观点不同吧!
第63章 明镜亦非台(十二)
秋水镇往北是松江府, 当地商业繁荣,水路畅通。
晏良也问过原随云等人之后的去处,知道他们要往东海而去,去见识一番海上风光。
原家的江船停在码头, 原随云计划乘江船至河口, 再乘海船入海。船、人手, 该准备的他早已准备好了,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场即将在蝙蝠岛上举行的拍卖会。
晏良思考了三天, 终于决定向原随云坦白。
他去找楚留香,本就是为了问为何无花会逃走。如今无花就在他身边, 若是不把无花捉住带过去, 未免有点说不过。
晏良大大方方的向原随云提出了问题。
就连原随云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率直,无花更是惊讶。
晏良问问题时,三人刚在酒楼包厢中用过了饭, 围着桌子当吃饱没事干的咸鱼。
到了秋水镇后, 晏良说着分别前颇感不舍, 便在秋水镇的一家酒楼里叫了一桌酒席, 并且特意照顾到无花的口味,在他面前摆满了素菜。
原随云已察觉到晏良似乎有所谋划,而那家酒楼本就是原随云手下的产业, 他也不担心晏良会弄什么小动作,相当自然的落座。
无花看着面前的素菜,有些无言, 心情还有点复杂。
只因他面前摆着的都是些他曾多吃了许多次的食物。
无花虽然不贪图口腹之欲,但偶尔碰见味道好的也还是忍不住多吃一些。左右不必再守那些清规戒律,也不必再拘束自己。
晏良没有注意无花的表情,他自己就是一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俗人, 记住桌上有多少菜压根不是件难事。
原随云吃了几样菜,也察觉出来了。
摆在他面前的菜式确实都是他喜欢吃的。
他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晏良埋头苦吃——他吃饭时一向心无旁骛——没有看到原随云面上的神情。
待吃过饭,包厢中陷入沉默之中。
晏良便是在他们正在休息时开口的。
此前原随云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耐心地等待晏良开口。
“你知道你身边的这位田实,是妙僧无花吗?”
晏良开口问道。
无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好似晏良问题中的那人不是他一般。
原随云微笑道:“我知道。”
晏良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果然如此”,他看了眼无花,无花朝他一笑。
“你为何要把他带在身边?”晏良疑惑不解,“和他有仇?”
无花:“……”
为何会猜到有仇这点?
无花忽然意识到,晏良竟然还认为原随云是一个好人。
若是和他有仇,却不愿杀他,只能将其留在身边……这似乎挺符合晏良这些日子以来向他们展露的观念。
不杀人,交以律法处置。
原随云失笑道:“我和他并无仇怨。”
晏良瞄了眼无花,无花这回没看他,而是望着窗外,高冷似天仙。
“晏兄是何时认出无花大师的?”原随云紧接着追问,他似乎对这一点很感兴趣。
晏良诚实道:“我们同行的第一天。”
无花:“……”
原随云笑道:“竟然是一开始就认出来了么?看来无花大师的易容术不甚高超啊。”
无花:“……”
你个瞎子有什么资格说他易容术不高超。
原随云似有所觉,若有若无地朝无花那边看去。
无花看着窗外的风景,神色自若。
晏良在这时否认道:“他易容术很高超,我没有一下子就认出他。”
无花:……谢谢你啊。
司空摘星、王怜花都是易容高手,晏良和他俩混的多了,也能看出来一点好坏。无花的易容术确实算不错的了。
原随云道:“你我即将分别,晏兄突然点出无花的身份,不知是何意?”
无花开始看戏。
晏良坦荡荡道:“把无花押着去见香帅。”
无花笑道:“你武功平平,即使下山之后练得勤了些,也赢不了我。”
晏良也笑:“所以我给你下药了啊。”
无花不信:“你何时下的?”
饭菜上桌后晏良未曾碰过一下,无花自认自己的眼神还没瞎到看不见的程度。
晏良笑如春风:“我先来的酒楼,你们来之前我已偷偷溜进后厨,专门对你的菜下了药。”
无花:“……”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原随云一眼。
原随云面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十分有耐心地听他们对话。
无花笑得古怪:“你……只对我下了药?”
晏良点头道:“是。”
傻子。
无花在心里嘲笑他。
原随云忽然道:“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让无花大师伏法?”
晏良道:“他该接受惩罚。我不求你的想法与我一样,但请你能将无花交给我。”
原随云微微一笑:“我若是不愿呢?”
晏良一怔,原随云面朝着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悠悠道:“在下有一事……”
晏良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连对方接下去的话也听不太清了。
他伸手撑着脑袋,努力瞪大眼睛望向原随云:“你——”
舌头好像打结了一般,想说的质问迟迟不能说出口。
最后印在晏良眼中的是原随云一如既往的温和笑脸。
“磅”的一声,晏良彻底闭上了眼,趴在桌边,不省人事。
无花想着晏良昏迷前的表情,颇有些遗憾:“你真该看看他的表情……估计没想到你会是对他下手的人吧。”
原随云浅笑着“瞥”他一眼,无花识趣地转移话题:“你一开始便发现了他的谋划?也对,这般简陋,被发现也是应该的。”
“他对我太过放心……哈。”原随云嗤笑一声,“是把我看成了别人才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花笑道,“不愧是蝙蝠公子。”
原随云听出他这声恭维并非发自肺腑,浅笑道:“劳烦无花大师把晏兄装入麻袋,我们休整片刻,即日启程。”
无花:“……”
这人竟然支使他?
打又打不过,只能听其命令。
无花拽着晏良的领子将其塞入原本便在角落的一个麻袋里。他原先还奇怪这家酒楼为何如此不合礼数,在角落摆个麻袋,原来是原随云早已准备好了。
无花对晏良的观感很古怪,脸还是那张脸,但却与少林寺时的无机想比仿佛变了一个人。
若是像他一般带了面具倒也好说,奇怪的是寺中的无机好吃懒做偷闲躲静,而还俗后他懒洋洋的没个正形——这面具带了与不带又有何区别?反正在以苦修为主的寺庙中这两种类型还是一样不讨人喜欢。
无花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晏良,对方脑袋还露在麻袋外面,一头秀发柔顺地铺在脑后。
这假发……看起来毫无违和感。
无花自认自己的假发不似晏良的那般逼真。
他伸手欲将对方的脑袋塞进去,不知碰到了哪里,也许是力道有点大,晏良的那顶假发眨眼之间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