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笑得有些腼腆, 道:“这是臣应该做的。”他顿了顿, 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想去何处?”
晏良合上盖子,将笔盒塞入袖中, 抬头看他,也笑:“去我一个朋友家, 小侯爷应当见过他的。”
方应看佯装思索:“……不知太子的朋友是哪家公子?”
晏良移开视线, 笑着看大雪在车厢中四处探索,道:“小侯爷曾为他指过路。”
方应看恍然大悟:“原来那位总是迷路的小公子是太子的朋友。”
晏良点头:“是呀,你说巧不巧?”
方应看:“确实巧。”
大雪在方应看身侧蹲下仰头看着他, 方应看和它对视一眼, 伸手欲摸, 大雪却自发地凑近蹭了蹭他的手心。
晏良看见后对大雪不认生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小家伙似乎对着谁都能卖萌求蹭。
方应看微微挑眉,再抬眼时笑意诚挚:“殿下的猫长大了很多,臣记得当初见它时, 它还是个瘦瘦的小家伙。”
晏良乐得和他谈这些,怀念道:“确实长大了很多……现在晚上睡觉还会把我压醒。”
方应看:“……原来殿下是和它一起睡的么?”
晏良拉长了语气:“深夜一人独眠难免孤独寂寞冷,有大雪陪着倒也不错。”
方应看想到他曾听到过的消息——太子拒绝了某些人献上的美人——原来是不爱美人只爱猫吗?
马车缓缓行驶, 方应看再三观察之后,确认了太子从傅宗书那儿挖来的墙角顾惜朝并没有跟着太子。
此前跟着太子的护卫是方应看安插的人,顾惜朝倒戈向太子后被太子选为了护卫,之前的那人至今仍在太子府邸中当差。
顾惜朝前不久便不见人影, 想来是太子派他去做了什么事,却并未张扬。
能躲过京城诸方势力的耳目,太子显然不止其表现出来的那般纯良。
当然,若说不可貌相,方应看与晏良可谓是旗鼓相当,半斤对八两。
两人在马车上进行了一场友好的谈话。方应看谈到今日被接入宫中的画师,是为试探昨日苦水铺之事;晏良滴水不漏,能说的都说,不能说的就不说,坦坦荡荡。方应看惊奇于晏良的坦诚,又好奇于对方未做解释的部分的真相。
方应看不得不承认晏良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与太子在宫中的谈话就像普通臣子间的对话,如今出了宫,太子与他交谈时却显得随性了许多。
太子甚至直接让他叫自己的假名,方应看自是婉拒,选了个折中的称呼,叫他为晏公子。
这样让方应看有种错觉——他真的是晏良的朋友。
然而事实上,他们只交谈过几次罢了。
马车在庞瑾家门前停下时晏良和方应看刚结束了一场友好的对话,晏良抱着大雪下了马车,向门口的小厮露出来一个微笑。那小厮兴冲冲地进了屋内报告,而晏良则是看了眼方应看,问他:“小侯爷不走吗?”
方应看笑了笑:“我想见见晏公子的朋友。”
庞瑾听到小厮报告晏良乘着辆很华丽的马车来了,纳闷又疑惑地出了门,却见晏良抱着大雪站在那辆华丽的马车旁和马车中的人对话。
庞瑾定睛一瞧,看出马车中探着脑袋的人正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方应看小侯爷。
方应看抬头看他,朝他笑了笑:“小公子可还记得我?”
庞瑾猛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道:“记得记得,是小侯爷送这家伙过来的吗?多谢您啦。”
被称为“这家伙”的晏良笑着瞥他一眼,庞瑾只做不觉,而方应看对庞瑾的话感到讶异,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少年,顿了顿,道:“既然晏公子到了你朋友家,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晏良百无聊赖地点头答应,庞瑾则是目送着马车启程离开,晏良握着大雪的爪子拍了拍掌,道:“别看了,我又来找你玩啦。”
“你真是忙的时候特别忙,闲的时候又特别闲啊。”庞瑾嘀咕了一句,不忘问昨天晏良说起的事,“你找到你家老爹想见的那位画师没?”
“找到了,还和苏楼主偶遇啦。”晏良道,“我今天是真的闲,不若去找个人一起出去玩吧?”
庞瑾十分好奇晏良到底是什么身份,有时忙得不见人影,有时又闲得发慌,只是两人之前定下过约定,他便不打算追问,只等着哪天晏良主动对他说出口。
他跟着今日是真的闲的晏良去了一家客栈,见到了曾为他指过路的年轻人。
晏良看着相认的两人,默默撸猫,不由得感叹京城实在是太小了。
王小石见晏良一人,便问起了白愁飞,晏良道白愁飞被他老爹拉着在讨论绘画的技巧,让王小石安心。
庞瑾也在琢磨着京城实在是太小,他认识的好多人竟然不知为何也同晏良认识了,果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么?
三个有缘人结伴出游,王小石来京城来了半年,比庞瑾和晏良更知道京城中有哪些好玩的地方,便带着他们去玩。
晏良跟着两个年轻人在京城中四处乱跑,他玩得很开心,只是苦了那些暗中跟着他的人。
六分半堂的人发现了蔡京一党的人,有桥集团的人暗中观察,而蔡京一党的人还暗戳戳地计划着该什么时候出手。
被各方势力盯上的晏良莫名浑身一凉,抱紧了怀中的大雪,心想自个儿要是再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保不准会直接丢了性命啊。
*
三人玩了一天,心满意足地分别了。晏良送了庞瑾回家,走在去往太子府邸的路上时,碰见了昨天与他见过一面的追命。
追命倚着墙壁,笑嘻嘻地同他打招呼:“太子殿下好。”
晏良已经从庞瑾口中得知了昨天发生的事——庞瑾那个憨憨确实把家底都透出去了,连两人一同去给「晏爷爷」上坟的事也说了出去。
对庞瑾来说为祖父的旧友上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他可以对送他回客栈的晏良说起这件事,自然也能对为他指过路也送他回家的追命说起这件事。
但对晏良来说却有些微妙,他就怕有些有心人知道后瞎想,顺便堵住他谈谈这回事。
此刻追命来堵晏良却不是为了「太子的假名与他朋友祖父的旧友同名」而来堵他,而是因为诸葛正我想见他。
诸葛正我在深思熟虑后,决定与太子来一场深刻的对话。太子如今立场明确——他站在蔡傅一党的对立面,却从不向朝中其他派系的大臣表明态度,.即便对着朝堂上隐隐与他站成一队的大臣也是温温和和的。
对待诸葛正我亦是如此。
只是太子下了早朝后要么是去后宫中与官家蹴鞠写字,要么是急匆匆地回府学习课业……诸葛正我即便想找太子谈一场,也鲜有机会。
因此,昨日诸葛正我在得知追命送了太子的朋友回家,便拜托他在庞瑾家附近堵人。
追命成功地见到了太子,他认为太子知晓自己的来意,便在打了声招呼后笑嘻嘻地等待回应。
晏良沉默一瞬,认命地走上前去,懒洋洋道:“追三爷好。”
无需多言,追命带着晏良甩开了跟踪的人,去了一家酒楼,诸葛正我在二楼雅间中等待着他。
酒楼中,诸葛神侯耐心地等待着太子,默默想着接下来要对太子说的话,纵然有些大逆不道,但考虑到大宋的境况,他不得不说。
无情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他并未见过太子,仅从世叔与追命对太子的描述、以及某些大臣对太子的讨论,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太子的形象——那是一个温和而又随性的少年,一个作为太子,平易近人,会成为仁君的少年。
对话声自楼道中响起,无情听见了追命爽朗的笑声,以及陌生的少年音——
“有空了你带我喝酒啊。”
太子殿下如是说。
无情默默地想他得想法子减少追命的喝酒次数了——怂恿太子喝酒,是个臣子该做的事么?
追命浑然不觉自己大难在即,笑吟吟地推门而入,将晏良迎进屋中,随手捞了两把椅子拉着晏良一块坐下,兴致勃勃地向两人邀功:“我把太子带来了。”
晏良矜持地颔首:“各位好。”
大雪相当自来熟地跳到桌上蹲下,望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喵”了一声。
两个大男人看着它时眼神都柔和了一瞬,复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诸葛正我郑重道:“太子殿下愿意来见我,是否表明了您对我要说的话有所猜想?”
晏良将双臂摆在桌上,正色道:“是。太傅请讲。”
“如今大宋飘摇,官家无所作为,太子殿下您是如何想的?”诸葛正我目光如炬,“我观殿下不喜蔡京一党,不与其同流合污,却也不与其他大臣交往……您莫非想一直这样下去么?”
晏良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自然是不想的。”
“那殿下为何总是孤身一人?您若是将与朋友玩耍的时间放在结交人脉上,凭殿下的资质,想必蔡京一党也不敢贸然行刺您了。”
“因为我懒。”晏良回答的十分干脆,“我既然是太子,迟早会是皇帝。结交人脉于我来说过于麻烦,我不喜欢带着目的性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