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所有亲人的那一刻、看着玖辛奈穿着白无垢和波风水门礼成的那一刻，柚木都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恨和愤怒，原来并没有随着上辈子烟消云散。
它们被一层又一层地掩盖起来，好像有了新的家人之后，从前那些无能为力就会消失不见。
努力地保护所有的，尽力的体谅家人的想法，到最后……还是没能原谅曾经的自己。
抗拒着、愤怒着，到这一刻，柚木才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想和自己达成和解。
原来我一直没有原谅我自己啊。
伪装得太成功，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小狐狸炸起的毛毛又平顺了下来，他的四只爪爪和尾巴也垂了下来，“八尾老是说我笨蛋，明明大家都是笨蛋啊。”
柚木难得眉目舒展，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谢谢你呢，九喇嘛。”
狐狸橙色的尾巴又翘起来了。
“本、本大爷……”九喇嘛想了想，最后居然说：“不客气。”
柚木马上笑出声。
难得坦率的小狐狸胆大包天地窜上了柚木的肩膀上，看了看他没什么反应，才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肩膀上。
走下楼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他看了看柚木，又看了看他肩上的狐狸，“哟，哪来的狐狸？”
柚木半开玩笑半认真，“捡到的。”
“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织田作也变得意外直接。
按照柚木理解中的反应，对方应该就是点点头，然后这解释就当做是接受了。
“这是我带来的狐狸。”
织田作点点头，反而认可了这个答案。“在上面耽搁得有点久了呢，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遇到了好事。”
两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那些散落的垃圾、完好无损的车辆，甚至居民楼的阳台上，还有不知道多久以前洗过的衣服在。
就是一切都太安静了，朦胧的白雾若有若无，能见度明明不低，但是五百米开外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见。
天空也看不见太阳，光线却非常充足。
柚木还看见好几个头盔和氧气瓶，有看样子就知道是一个队伍的，也有明显就是不同型号的，看来到过这里的人不少。
“那就是很好的事。”织田作之助说：“你看起来和之前不一样了。”
柚木好奇地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如果是之前，织田作不会和柚木说到那么深入的事情。他总觉得柚木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膜。
白兰·杰索说他自己和世界格格不入，事实上柚木才是让织田作觉得和世界最格格不入的。
不是白兰那种“自己感觉”，而是另一种……
拼命伪装成“只是有一点差别”的状态，其实完全没有接受这个世界。
明明年纪才那么小。
听听中原由木子唱过的歌，看看柚木做过的事。
为什么由木子的歌那么受欢迎？光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吗？
有这部分原因，但是远远不止是这样。
歌唱技巧也好，可爱的外表也好，乖巧的性格也好，这些都只是点缀“中原由木子”这个身份的装饰而已，真正会令人着迷的，永远不会是这些东西。
大概是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听得出来，更深层的感情，并为之深深着迷了。
织田作之助侧了侧脸看他，“和自己达成和解了吗？”
柚木的肩膀垮了一下，九喇嘛差点没站稳摔下去。小狐狸情急之下小跑两步，爬上了柚木的脑袋。
织田作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那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放在平时，织田作的举动绝对不会那么明显，但是今天的织田作，有些小动作、有些话，完全藏不住。
柚木低下了头，“没有呢。”
“这样啊。”
这种事情急不来，也不是外人可以帮忙的。
意识到的那一刻起，就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改变了吧。
第38章
“今天的织田尼，有一点坦率了呢。”
织田作愣了愣,“有吗？”
柚木点点头,“如果是平时的织田尼,应该不会问到这个程度。”
“因为织田尼也是很温柔的人。”懂得适可而止，在触碰到别人的伤疤之前就会非常谨慎地停下脚步。
保证双方不会尴尬的同时,又会体贴地保守秘密。
织田作之助难得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吗？”
小柚木顶着九喇嘛摇了摇头,“并不会,到现在织田尼依旧很温柔。”
他垂眸看着那丝似乎无处不在的白雾，“应该是受这里的影响吧，九喇嘛也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九喇嘛？”
“我家小狐狸的名字。”
听到“我家”两个字，九喇嘛的尾巴忍不住甩了一下。
织田作又问：“怎么不一样了？”
他问出口的那一刻，又暗自吃了一惊。
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完全没有经过一点思考，就脱口而出了。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管本大爷有什么不一样！”成熟的男声传过来,织田作一扭头就看到柚木头上那只小狐狸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气。
“喏,”柚木指了指在织田作面前嚣张得很的狐狸，“就是这样不一样。”
完全没有觉得狐狸说人话有什么不对，织田作之助恍然大悟地点头。
感觉自己又闯了祸的九喇嘛有点不安地动了动,可柚木才十二岁,肩膀和头的地方就那么大，九喇嘛又不敢乱动。
“好像在这里，身体会先于理智行动,控制力会降低。”
不断地往城市中心走的路上，刚开始还是荒无人烟，走到这个位置，就看到了制服和防护服的碎片。
那些保护用的头盔被呼呼的风吹得滚来滚去，好像见证过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斗争。
织田作甚至还看到了丢弃的能源枪。
这种武器一直被严格控制，黑市都没有出售过一把，据说是美-国-政-府研究出来的新型武器。
“你好像没什么区别。”
柚木满不在乎地说：“我做过训练嘛。干我们这一行，脑袋里想的问题，嘴巴里说的东西，手里要做的事情都要不一样才行。”
织田作低头瞧了瞧小孩子的头顶，原本想伸手摸摸小孩的头的。结果趴在他头顶的狐狸察觉到他的视线，昂起头来龇牙，无声无声威胁。杀-手先生只好悻悻收回手去。
“很辛苦啊。”
“不，”小孩低下头看着地面之后，就没有抬起头过，“因为还想要紧紧抓住手里的东西，所以就完全感觉不到辛苦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织田作听到的时候，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明明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人生十二年的经历都记录在档案里，正常来讲不可能经历过这些的。
但是柚木的话，织田作又感觉不到一点点伪装的可能。
柚木笑了笑，“你看，其实我也受到了一点影响。”
放在平时任何的时间点，这种算得上是坦白的话，永远不会说出口。
他微微抬头看着前方，白雾越来越浓，这一路上都是空城。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只动物。所有曾经存在于这座城市里的生物，好像一夜之间被什么东西放到了另一个空间一样，就剩下那座名为的“天国门”的存在，以及这座空荡荡的城市。
就连幽灵都没有的空城，和无处不在飘荡的白雾。
两个人走在街道上，向市中心靠近，突然之间，织田作扑向了柚木，小孩抱在怀里滚了好几圈，一直到有掩体才停了下来。
木仓的声音这才传过来，明明应该是直线的子-弹突然拐了个弯，朝着天空飞去。
急速上升到一半的子弹，突然无力落下，掉在了地上，蹦跶了一下，发出两声清脆的声音。
在这里，过往的常识都不太好用，什么牛顿、什么爱因斯坦，在这里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前方攻击的人突然惨叫了一身跪下，他握着木仓胡乱扫-射，子弹漫天飞舞，并不遵循物理常识发-射，有一颗子弹甚至直接拐了一个弯，穿过了他自己的脑袋，带出了一小朵血-花。
正常这样就会死去的人，突然站起来还前进了几步，“走开！滚——”
他发出的声音几乎不是人类能有的声音。
疯狂之中挥动着自己的手臂，那些没有立刻落下的子弹又给他造成了几个弹-孔之后，这个人才倒下来。
血还留在原地，但是整个人就融化了一样，剩下一滩褐色像蜡一样的东西浮在上面。
织田作之助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异象，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
柚木的表现反而很正常。
在他们滚动的过程中，被突然甩出去的九尾抖了抖身上粘到的灰，显然也对刚才的人感觉到奇怪，谨慎地站在了柚木身边，没有再耍赖爬到他身上。
他们两个还盯着前方的时候，柚木看着自己手里的葎草。
在擂钵街带过来的变异葎草还好一点，扭动着好像在赶走什么东西，嘴里的什么脏话都彪了出来，让柚木再一次见识到了他家小草的见多识广。
